落霞亭為興平伯府私家所有,地處棲霞山半山腰,乃是突起的一塊巨石,亭子便建在巨石之上,四角飛簷狀若鷹翼,雖名為落霞,卻實有飛渡登臨的曠古高意。整座亭子一麵背山,一麵臨崖,背山處高峻峭拔,臨崖處開闊蒼茫,可窺棲霞山全貌,猶適春日賞玩。


    此外,那亭子外頭還修建了半人多高的玄漆圍欄,那圍欄亦是精工雕琢,每一根都不一樣,既有雲紋瑞獸,亦有折枝花鳥,還有以整根雕成靈芝卷草紋樣的。真真是既可登高觀景,亦可細處尋幽的好去處。


    自茜照山莊往落霞亭要走一段不短的山路。這條路雖然已經修建得頗為平坦,但路幅卻很窄,隻夠兩人比肩而已,軟轎車馬一律上不了路。


    傅珺雖然有著一顆強悍的警察芯子,無奈這具身體卻是真正的千金貴女。自去歲與蕭紅珠一戰之後,她便一直處在恢複期中,這種大體力的運動已經多日不曾有過了。因此這一路行來,馮薇等人縱是貴女,亦顯得十分輕鬆,唯有傅珺走得艱難無比。


    陸緗陪著傅珺走了一段,傅珺實在不忍叫運動美少女陪著自己這個病秧子,因此便叫她先往前頭去了reads();。


    傅珺此時已經摘了帷帽,力求輕車簡從,除去身上一切累贅,卻仍是走得如同蝸牛一般。她隻能一麵氣喘如牛地走著山路,一麵佯做環顧四周景致,好歹給自己留分體麵。


    春時尚早,金陵城中已有桃花盛放,然此處花樹卻仍是一片嫩汪汪的黃色小芽兒,倒也另有一番勃勃生機。


    一旁的涉江見傅珺走得滿頭是汗。心極為不忍,便上前小聲地道:“姑娘,可要叫婆子負了您……”


    “不要。”傅珺立刻大搖其頭。


    好歹她也是白石書院的精英學子好不好,明年的騎/射/科目她還是甲優成績呢。就算被蕭紅珠傷得再重,也沒的走幾步路還要人背的,那她這個青榜頭名也太不好看相了。


    傅珺此時停了腳步,又舉眸向前張了一張。那落霞亭仍在遙遙轉角之處。隻露出了一角飛翼。瞧來離著傅珺還有極遠的距離。


    “真是望山跑死馬。”傅珺感歎了一句,複又打起精神繼續她艱苦的爬山之旅。


    便在此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旋即又響起了說話聲,聽著倒似是男子的聲音。


    傅珺轉首看去,卻見身後的山道上轉出來幾個人,當中一個穿著玄青色長袍。腰束暗銀革帶的少年,寬肩長腿。步履從容,正是孟淵。


    孟淵大約也未料到會在此處遇見傅珺,不由微微一怔。


    涉江連忙上前要給傅珺戴上帷帽,卻被傅珺輕輕抬手止住。


    孟淵此時亦向身後瞥了一眼。原先跟在他身後說話的一個長隨模樣的人。一見前頭站著的這一行人,立刻將手一揮,他身後的四五個隨從馬上向後退了幾大步。與孟淵拉開了距離。


    孟淵的額角跳了。


    這個吳鉤,要不要做得這麽明顯?這是要把人帶到哪兒去?


    便在這一會兒的功夫。吳鉤已經迅速帶人倒退著迴到了轉角處,所有人都隱身不見了,隻有他露了個頭在山壁那裏,遠遠看去就像山體裏長出了一個人頭似的。


    饒是傅珺累得上氣不接氣,此時也忍不住地想要笑。


    孟淵額角的青筋又冒了出來。


    吳鉤也就罷了,這傅四又是怎麽迴事?就這麽站在山路之上,穿得還如此單薄,白色的裙裾在風裏翻飛著,瞧來比早春的嫩芽還要柔弱。她這是忘了被蕭紅珠打傷的事情麽?


    孟淵周身的氣息已經冷了來。


    他大步走上前去,向傅珺身上打量了一眼,淬了冰的眸子格外沉凝。


    “披風呢?”他沉聲道。


    傅珺愣了愣,孟淵轉眸看向身後的涉江。


    涉江也愣住了,過了一會才驚覺孟淵這一眼的含義,連忙捧著披風往前走了兩步,又覺得有些不對,便停了來看了看傅珺。


    涉江其實是很反對傅珺脫掉披風的reads();。


    此處還是在山裏,風又冷得很,若是受了寒氣可怎麽是好?


    可是傅珺根本不聽她的,隻說走得熱,將披風與帷幕都拿掉了,涉江擰不過她,隻得跟在後頭揪心。


    孟淵卻是沒管涉江的遲疑,長臂一舒,便將涉江捧著的披風拿在了手裏,遞予傅珺道:“披上,風冷。”


    他一麵說著,一麵又向傅珺的外側挪了一步,擋在了臨崖的那一麵。傅珺立刻覺得拂麵而來的風小了許多。


    “多謝你,隻是我並不冷,我……”


    傅珺還沒說完,孟淵已經將披風迎風一抖。“嘩”地一聲,月白色的緞麵披風在風裏展得比直,就像一麵月色旗幟似地豎在了傅珺的麵前。


    他也不說話,隻垂眸望著她。


    他本就生得修健,又是一身軍人鐵血般的氣質,這般居高地看過來,傅珺不知怎麽就覺得有點壓迫感。


    她不由自主地將披風接過來披在了身上。


    孟淵身上的氣息立刻沒那麽冷了,在傅珺係著扣帶之時,他便轉過臉來看著前方,過了一會方低聲道:“風帽也戴上。”


    傅珺微微一怔,然而她的手卻已經本能地抬了起來,將風帽也戴了起來。


    孟淵轉眸又看了她一眼,複又調開了視線。


    她今天,還是很好看。就這樣披著披風臨崖而立的樣子,清麗得就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那一瞬間,他真希望這山前山後的人都消失了才好。


    孟淵將拳頭抵在唇邊輕輕咳了一聲,邁開長腿,慢慢地向前行去。


    傅珺走在他的內側,莫名地覺得有些別扭。


    她居然這麽聽孟淵的話。


    她從來沒想到,她這個大齡剩女的芯子,居然會被一個沒到二十的少年給壓製住了。


    可是,這別扭的感覺卻又並不那麽討厭。而浮上心頭的那種微暖的感覺,她也還是喜歡著的。


    孟淵走得很慢。慢得足以配合上傅珺那蝸牛般的速度。


    並且,他一直走在傅珺的外側。


    山風掠過他的玄青色長衫,一角衣袍拂到了傅珺的身前,與她的白色披風輕輕一觸,又被風吹向了一旁。


    “你也去落霞亭?”孟淵的聲音響了起來。這聲音和在風裏,宛若簫聲零落在風中。


    “嗯。”傅珺輕輕應了一聲,又舉眸看了看他。


    她頭一次發現,他不說話的時候,其實也是溫和的。就像現在,他擋在臨崖的那一麵,微側著身子。那樣的一種姿勢,本身就像是帶著種暖意。


    傅珺轉開了視線,望著山壁上間錯的藤蔓不出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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