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奚看他今日穿著剪裁合體的西裝,在想,是否傷勢沒想像的嚴重,才不怕布料綁裹著身子?沈奚猶豫著:“你昨天傷到哪裏了?要不要我帶你去檢查一下。”


    “沒什麽要緊的,”他說,“隻是砸到了車,沒傷到人。”


    “看你昨天穿得寬鬆……”


    “是衣服髒了,出來和你吃飯總要像個樣子,”他說,“穿了慶項的大衣。”


    沈奚懸著的一顆心,落迴了胸膛,沒傷到人就好。


    隔壁辦公室裏有人開了無線電,一堵牆的距離,把聲音都模糊了,隻能大概聽出是戲。唱腔、戲詞都不清楚。兩人同時想到過去,在廣州公寓裏的黑膠唱片機裏的曲子。


    傅侗文發現她手裏盤弄的鋼筆是他送的那支,沉默著,從她手裏拿走。


    “這個很好用,也沒壞,我就一直在用著。”她心虛地解釋。


    其實壞過,在國內能修鋼筆的人幾乎沒有,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拜託一位病人幫自己找到了工廠的裏人。最後還是被告知要換裏頭的東西和筆尖,至多保留個外殼。


    外殼也好,總好過全都扔了。


    傅侗文拔下筆帽,觀賞著不匹配的新筆尖,變相揭穿了她的謊言。


    沈奚索性裝傻,不再說,他把鋼筆歸還給她。鋼筆落在她掌心的一刻,她的手被同時握住了。他低頭靠過來,是要親她的姿態。


    四目相對。


    她心頭一悸,屏著息,輕搖了搖頭。


    再向後躲,無處可去,早到了書桌邊沿。


    他靜靜地看著她的眼睛,最後還是選擇了放棄,將頭抬起來,把鋼筆留在她的手心裏:“我認識會修mont nc的人,改天讓人送名片過來。”


    一切仿佛從未發生,話題終結在了這支鋼筆上。


    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今歲故人來(5)


    電話鈴響,救了兩人。


    傅侗文摸到電話線,憑著一根黑色的膠皮線把沉重的電話機拖拽到了手邊。他拿起聽筒,放到她耳邊上。這是她的辦公室,自然是要她接聽電話。


    “請找沈醫生。”是張老闆的二姨太。


    “我就是。”她說。


    那邊在笑著說,剛剛和自家老爺聊著這樁事,老爺吩咐說要在徐園定下位子,傅三爺和沈醫生都要請到。一道去赴宴?傅侗文去這種場合,該相伴而去的是辜幼薇,而不是她。沈奚不知線路那端的張家公館裏是如何評價


    “醫院裏事情多……”她想從他那裏接過聽筒,他沒放手。


    “說定了,說定了,帖子下午送到醫院去。”


    二姨太撲地掛斷了電話,好似怕她迴絕。


    “和這個二姨太很熟?”他問她。


    “不算是,其實她就算和我沒交情,想掛我的門診也很容易。他們這些人總有自己的門路。”因為這些權貴去年占用了所有的門診時間,她才會將公開門診的日子縮短,將權貴和普通患者分開來。


    “都不是好人,不要有深交。”他道。


    明明是他深陷其中,卻來提點自己。


    沈奚想提醒他這裏盤根錯節的關係,青幫不止有黃金榮、杜月笙和張嘯林三位名聲外在的老闆,還有更老一輩的人。她還想提醒他,他結交的那位杜月笙,早年來到上海,就是進了黃金榮的公館,掌管著法租界的賭場,由此起步立業。喝水不忘掘井人,若是真鬧起來,杜月笙一定會給黃金榮麵子。


    所以,傅大爺背靠著那個黃金榮是真有手腕的,輕視不得。


    可再想,又覺得是自己多慮,這些都是那些老闆的女眷們閑聊出來的,皮毛而已,皮毛下的骨骼血肉,盤根錯節的人情脈絡,傅侗文會比她更清楚。


    倒是給他父親診病的事才要緊。


    “你父親的病,為什麽不讓我參與?”她趁此處沒外人,直接問,“現在可以說了嗎?”


    “我猜你已經被我父親拒絕過了?”他反問。


    他竟然知道?


    “你父親見到我時情緒非常激動,趕我出了病房,”這也是她困惑的地方,“我當初做過什麽讓你父親不高興的事?還是因為別的原因?”


    他道:“是因為我。”


    “就因為我和你過去……”是戀人?


    “我這兩年挪空了傅家家產,稍後還要帶著律師去,讓他簽署最後一份有利於我的家產分割文件,”他說,“你要他信你,很難。”


    他說得有道理。


    沈奚將臉頰邊的髮絲捋到耳後去:“你是猜到了他會排斥我,才要拒絕我參與治療?”


    他沒做聲。沈奚猜他是默認了。


    傅侗文瞧得出她的所有想法。


    他從送父親來這家醫院,就料想到了今日的對話,也準備了完美的答案。


    他是絕不可能讓沈奚插手的,一分一毫都不可以。他不想她日後得知了沈家滅門的真相,會在家仇和醫德之間不斷地拷問自己。他不能讓她受到這種傷害,對不起她,也對不起和自己有深交的沈大人。


    沈奚還在猶豫。如果患者明確拒絕了一位醫生,她無權勉強人家接受自己的治療。如果真如他說的,她也隻好放棄:“可是從醫生的角度來說,我看過你父親的病例,十分複雜,不止是一處腫瘤。假若我能加入到治療團隊,會對他有幫助。”


    “你看過病歷,應該會清楚,”他道,“如今他的情況,不管誰上手術台都沒有用了。”


    這點她承認。傅老爺的身體狀況,能熬過今夏就是萬幸。


    辦公桌上有一個西洋式樣的座鍾,他在看時間:“如果你還不死心的話,可以跟我去一趟病房,看看這位病人的態度。”


    也隻好這樣了。


    沈奚讓護士去叫了段孟和,四個人去了傅老爺的病房。


    因為昨日的不愉快經歷,沈奚有意走在段孟和身後,病房門被打開,沒聞到西醫院特有的消毒藥水的味道,反倒撲麵而來的中藥氣味。


    看來,看來老人家雖不得不求助西醫,卻還篤信老祖宗的東西能救命。


    “為什麽不通風?”沈奚輕聲和段孟和耳語。


    段孟和努努嘴,暗示地指沙發上的傅夫人。沈奚猜想到,應該是老輩人的觀點,認為不見風和光是對病人好。屋內沒亮燈,隻有一盞燭燈擺在沙發前的茶幾上。


    好好的一個病房,弄得像抽大煙的廳堂煙鋪。


    也許是因為室內昏暗,傅侗文父親見到他們,沒了那日的激動,暮氣沉沉地靠在床頭。


    沈奚在段孟和身後,隻能瞧見傅侗文的背影。


    他自己搬了椅子在床畔,落座。


    “侗文迴來了啊。”傅侗文的母親喃喃地說,老太太端坐在沙發上,遙遙地看著床那邊的人,似乎是不願摻和這場父子爭鬥。


    傅侗文接了周禮巡遞給他的文件袋子,攤開在腿上,從西裝口袋上取下一支鋼筆:“父親啟程來滬前,我們就有了口頭協定,今日不過是補上一份文件。這份文件簽署完畢,我會按照我的承諾,為父親負擔所有的治療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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