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惦記傅侗文被砸車的事,再也靜不下心等。她主動撥通了院長辦公室的電話,被秘書告知,段副院長在四樓姓傅的病人病房。


    不是說要叫上自己嗎?他為何獨自去了?


    沈奚擱下電話聽筒,遊移不定的檔口,段孟和的電話已經撥了迴來:“忙完了?”


    “嗯,你那裏怎麽樣?”


    “我在自己辦公室,你最好要過來一趟。”


    沈奚應了,掛上聽筒,匆匆上樓。


    她本以為段孟和是獨自在辦公室,於是在叩門後直接推門而入:“你見到傅侗文了嗎——”話音未落,她已經看到所說的人就在這裏,陪在他身邊的還有一位先生。


    她侷促地對傅侗文頷首:“你來了。”


    傅侗文沒來得及說話,那位先生已經認出沈奚:“你是……碼頭上的那位女醫生?”周禮巡驚喜地在頭上比著帽子的手勢,“我是為你撿帽子的人。”


    沈奚記起這張臉:“你好。”


    周禮巡看一眼傅侗文,才做了自我介紹:“你好,鄙姓周,周禮巡。”


    “沈奚。”她頷首。


    周禮巡對餘下的兩個男人解釋:“我在外灘碼頭遇到沈醫生,她帶著幾個醫生護士在號召下船的旅客接受檢查。”


    “這件事我知道,”段孟和笑,“沈奚去找過幾次市政府的人,想要公開疫病的消息,人家沒理會她,她又來威逼利誘我。”


    “並沒有,段副院長,”沈奚不得不為自己辯解,“我隻是在對你講道理。而且你也說過,這不是你和我的私事,是公事。”


    “好,好,我承認,”段孟和忽而問,“要喝茶嗎?我給你泡一點來。”


    沈奚搖頭:“說正事吧。”


    從始至終,傅侗文都坐在沙發的左側,靠近窗口和書架的位置,在看著他們三個說話。等到這番意外的“相認”告一段落,段孟和才親自把自己的座椅搬到茶幾前,按著沈奚的肩膀,讓她坐下:“沈奚有一位病人,和青幫有很深的關係。”他是對傅侗文說的。


    為什麽忽然提起青幫?沈奚不解看傅侗文和段孟和。


    如今的上海是做生意的怕被綁架,做官的怕被暗殺,大家都要和青幫人搞好關係。但說到底都是江湖上的派係,她並不覺得醫院裏的人需要這些關係。


    段孟和同周禮巡一唱一和,給她把這件事講了個大概:


    傅家樹倒猢猻散,傅家大爺早年仗著袁家做靠山,在北京城得罪了不少人,去年迫不得已來到上海定居,也托人結交了青幫裏的一位老闆。傅侗文這次南下送父親來看病,是有條件的,就是家產分割的協議要按他的要求來。


    傅侗文來前就猜到大哥會撕破臉,和自己一搏,也事先做了準備,找了最講江湖義氣的一位老闆攀了私交,做了應對傅大爺的準備。


    但無奈青幫派係多,如今風頭正盛的就有張黃杜三位老闆。傅侗文結交的是杜老闆,傅大爺投靠的是黃老闆。而法租界——也就是醫院這裏,偏巧就是黃老闆的天下。


    “所以……你們是被困在這裏,走不掉了嗎?”沈奚問傅侗文。


    “並不是,”周禮巡替他答,“隻是我們不想給段先生惹太多麻煩,所以在和段先生商議,如何解決這件事。”


    “可法租界從來都是黃老闆的地方,你們怎麽解決?”沈奚也開始擔心,“青幫是黃老闆管,巡捕房也是黃老闆做總巡捕,明著暗著都是他的。”


    她說完,更焦慮了:“我們醫院要不是在法租界裏,也就好辦了……”


    沈奚看了一眼段孟和。


    她大概明白段孟和要自己幫忙的意思了,段家本就最反感這些江湖事,段孟和現在也是進退兩難。再看傅侗文的意思,也是顧慮到了段孟和身份的特殊,並沒想要真的動手。


    “我們想盡可能地,和平解決這件事。”周禮巡總結。


    沈奚躊躇著:“可我並不認為,憑我給人治病的一點麵子,就能擺平樓下的事。要是尋常的小事,病人口角這些,或是拿兩張戲票都還好。但這關乎到了兩個老闆的麵子……”


    沉默到這裏的傅侗文,終於開口問她:“你那位病人是什麽身份?你說給我聽一聽。”


    “是張老闆的二姨太,”她說,“而且看上去並不太受寵,已經年紀大了。會有用嗎?”


    三位老闆裏,唯有這位和傅家兩兄弟沒打過交道。


    傅侗文沉吟片刻,站起身來:“我們來給張公館打個電話。”


    “你和我去辦公室吧,”沈奚說,“號碼在我辦公室抽屜裏抄著。”


    他沒異議,隨她離開。


    沈奚迴到辦公室,翻找出名片,撥了張公館的電話:“請二姨太聽電話。”


    很快,二姨太太來接了電話,起初對方以為是小事,說讓她拿著自己名片就能賣個麵子,但聽說了醫院門口的陣勢,也沒了把握,勸說沈奚不要為了一間醫院,枉顧身家性命。畢竟男人之間的事,又是江湖事,她這個妾室也做不得主。


    對方說得話很掏心掏肺,也在理。沈奚一時不曉得再說什麽。


    傅侗文站在她身後聽著,到她無話可說時,從她手裏接過去聽筒,禮貌地自報了姓名,提出想要登門拜訪的話來。對方聽到傅侗文的名字,倒是意外,答應去問一問自家老爺。


    電話在那頭暫被擱下。


    傅侗文在耐心等著,沈奚也倚在自己的辦公桌旁,凝神聽著。


    “傅三爺,久仰了。”聽筒裏傳出滄桑的男人聲音。


    沈奚移開視線,從桌上拿了鋼筆,在手裏盤弄著,自此再不聽電話那頭的內容。


    但從傅侗文單方麵的話來看,對方是有意和他結交的,隻是無緣,也無人引薦。傅侗文和對方相談甚歡,從醫院門外的事情,說到了傅侗文在滬上投資的工廠和企業,最後又說到了京城的廣和樓和上海的徐園——


    “洋場十裏中有此一園,我是愛聽戲的人,怎會不曉得?”傅侗文笑著說,“今日事過後,是要親自登門去道謝的。不如就去徐園?”


    於是談妥,靜候調解的佳音。


    他把電話聽筒放迴去。


    “可以了?”不必問,她也能從他的神情裏猜到。


    傅大爺如今無錢也無勢,屬於“攀附”,傅侗文恰好兩樣在手,屬於“結交”。不說那些混跡江湖的人,就算是讓沈奚來選,也會在傅大爺和他之間選後者。


    人情世故,她還是懂的。


    傅侗文講電話挪到原位上:“今日,是仰仗你了。”


    “我也不過是穿針引線。”她搖頭。


    傅侗文環顧她的辦公室,說:“能穿針引線到張老闆那裏的人,在上海都是少的。”


    他也站到了窗邊,在她麵前,越過她的頭頂去看醫院大門外圍堵的黃包車和人,不出意外的話,很快所有人都會散去。傅侗文人在麵前,從今天見到起他的話就不多,這樣大的事情也是他那個朋友周禮巡和段孟和來解釋……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十二年,故人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墨寶非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墨寶非寶並收藏十二年,故人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