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了會,又說:“眼下要如何解這一局,我也隻好說同你說句實話,要先走走看,她迴來也有好處,能助我脫困。”


    傅侗文的話並不假。


    這院子裏的人,全是他迴來前換過的。除了作為私人醫生的譚慶項,還有老夫人賞的萬安,就隻剩下沈奚是他的人了。內有無數雙眼,外有無數把槍……


    辜幼薇迴來對他的幫助有多大,不必他說,沈奚也能想到。今天六小姐的那句話,至少提點了她,是辜幼薇能讓傅侗文提早被放出去的。


    “時局一日一變,四個月荒廢在這院子裏,我也是心急如焚。方才和她說了兩句,才知道蔡將軍已經南下反袁。我這裏,卻什麽都做不到……”


    他停到這裏。


    書房裏,靜的出奇。


    炭盆裏噗地一聲輕響,有炭斷作兩截,燒成了灰。


    沈奚沒料到自己小小一句醋意的消遣,讓他道出這一番肺腑之言。


    “女孩子吃醋……是正常的,你又不是不懂。我要覺得你不值得,我不會來找你,也不會留下,”沈奚輕輕緩了口氣,說:“我想求的,要隻是今生今世的婚姻,那今天我會和你要個道理。可我和你求得是一樣的東西,所以你做的、說的,我都能懂。”


    過去她就覺得,如果一個女人求得的是平安幸福,那她跟了一心報國的男人,是委屈的,委屈了自己。可如果大家都求得是強國安邦,就無所謂委屈和犧牲,兩人是一個目的,同一個誌向,那就無所謂犧牲和委屈,都在盡自己的力,去在做這件事。


    “就像譚先生,他願保你平安,不隻是因為你們是朋友,更因為誌向相同。我也一樣,”沈奚難得說這種慷慨激昂的話,先不適地笑了,“我喜歡你,也不止因為你討女人喜歡。”


    什麽鬼話這是。沈奚臉一熱。


    傅侗文微笑著,看她,也不做聲。


    有人在叩門框。


    她把他的手撥開,人穿了鞋下地,理著衣裳。


    “慌什麽?”譚慶項端了藥碗進來,“我一個西醫,你倆就是脫光了在我眼前,我也不會稀罕看的。”


    沈奚窘紅了臉,颳了一眼譚慶項。


    “瞪我做什麽?”譚慶項把藥碗往傅侗文手裏一塞,笑著問,“我說你們在船上睡,到廣州睡,在這裏也睡了大半個月了。你怎麽還和大姑娘似的?每迴我一進屋,都一個動作。”


    譚慶項學著沈奚,慌忙拽著衣衫下擺,掌心滑過前襟,鋪平褶子:“沒錯吧?”


    “越說越不像話了,”傅侗文笑著,把藥碗還給他,“讓萬安也進來。”


    趁著譚慶項去喚人,他還不忘去瞧瞧她。


    萬安進來,行了禮。


    “明日起,你教沈小姐打牌。”


    “哦,”萬安懵懵地看向沈奚,“沈小姐想學哪樣?”


    沈奚也茫然:“是三爺的主意,你問他。”


    “姨太太和小姐們喜歡的那些,全都教會她。”傅侗文說。


    “是。”


    “下去吧。”


    “是,”萬安猶豫,“臥房收拾好了。”


    “今夜睡這裏,你安排一下。”


    “這裏?”


    這裏?


    兩人同時看向傅侗文。


    傅侗文從塌上下來:“是,就這裏。”


    萬安沒多話,立刻出去喚人添了炭盆,又收拾臥榻,被褥枕頭都給他們鋪好了,把幹淨的睡衣放在枕邊上,帶人離去。


    “學打牌做什麽?”她奇怪,“我在紐約也跟著婉風他們玩過,不過是西洋牌。”


    “西洋牌也好,骨牌也好,都學一點。以後能幫上三哥。”


    能幫他自然好,她沒多想。人到床邊上,看到他剛剛拿在手上的書,《西遊記》?


    “怎麽忽然看這個?”沈奚難以想像。


    “哄你高興用的,”他笑,“方才下人在,不好說。”


    沈奚愈發困惑:“這有什麽不好說的……”


    一隻孫猴子西天取經,怎麽看他的措辭,倒像是晚晴調情?


    傅侗文本是拿了睡衣要換,見她追著問,就把那書拿過去,人也坐在了臥榻邊沿。拽著她坐在自己身前頭,環抱著她,在她眼前翻書。


    “找給你看。”他說。


    沈奚眼見著他翻到了七十二迴上——


    盤絲洞七情迷本,濯垢泉八戒忘形。


    盤絲洞?她隱約記得是講蜘蛛精的。


    傅侗文的手指順著下去,停在一處,她定睛想看,卻眼前一花,書被他合上了。


    “罷了,還是不要看的好。”他丟開書。


    沈奚去撿迴來:“遮遮掩掩的,到底是什麽?”


    “閨房小話。”


    唬什麽人,這是西遊記。沈奚才不信:“從來不說真話。”


    傅侗文笑著,側躺到枕頭上,頭枕著自個的臂彎,笑說:“我對你一貫是真話,”說著還要拉她的手腕,“不讓你看,總有不讓你看的道理,好了,不看了。”


    他越笑,她越不信。


    沈奚避讓開他,翻得更快了。


    終於翻到七十二迴,記著他方才指的地方,細細看下去,正是孫行者偷看蜘蛛精洗澡:“褪放紐扣兒,解開羅帶結……玉體渾如雪……膝腕半圍團,金蓮三寸窄。中間一段情,露出風流穴……”


    天。好好的斬妖除魔八十一難,把一個妖精洗澡寫這麽細緻幹什麽?


    傅侗文調笑的目光,弄得她是合上書也不是,丟掉書也不是,隻好裝腔作勢地手指繼續滑下去,佯裝還在找尋。


    他笑著坐起,湊到她肩上:“信我了?”


    她合上書,“嗯”了聲,被那密密地三列小字弄得心虛,胡亂應對。


    傅侗文輕輕拉了她的身子過去。


    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她人也拘謹了。


    他笑,低俯到她臉邊說:“你這樣低著頭,倒像大姑娘被人綁上轎,頭一迴上三哥的床。”


    “……你倒不頭疼了。”她嘟囔。再厚的臉皮,也能被他磨到薄了。


    “頭疼也誤不了這個。”他又笑。


    厚重的棉門簾外是無人的走道,靜悄悄的,糊紙窗子上是燈影搖曳,也無聲響。


    窗外唿唿的北風正急著,倒是響動大。催著,趕著,卷著北京城的塵土。單聽風聲,都能想像出傅家大門外那一條大路上的黃土飛揚,嗆著鼻、糊了眼。


    屋子寬敞,沒床帳擋著,四周空落落的盡是檯燈的光,像在火車站上頭,總像有人監看著他們。他手在她身上,像怎麽放都不得勁,隔著衣裳是這樣,將手探進去也是這樣。


    是胸上雪,從君咬……


    沈奚雙肩都泛著紅,從上往下看他的半張臉和眼,他臉埋在她身前,嗬出的熱氣將那金色邊框的眼鏡都蒙上了一層薄水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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