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幽魂最怕強光的直射,陽光可以使她們魂飛魄散。當第一縷耀眼的晨光掠過山崗,我不得已用身體掩住容娘和豔娘,以確保她們能夠挨到天黑,但隨著光線越來越強,我開始抱怨遲遲都不現身的八卦老道,單憑現在被封印了妖嬰的我又怎能留住幽魂姐妹的魂魄呢?

    容娘與豔娘已經顫抖著蜷縮成一團,盈盈嬌軀下意識地擠在我的懷裏,讓我一時也動彈不得。我環顧四周,希望找到一處可以容身的山洞,或是一棵足以遮陽蔽日的大樹,可惜的是,除了一些低矮灌木,就是裸露在外的光禿禿的岩石。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將周身的灌木都拔起來,一層層地覆在身上,盡可能多地遮擋一些陽光。

    沒有妖嬰,沒有修為,我覺得自己甚至比不上一個普通人,強烈的日照使我口幹舌燥,但是懷中時時傳來的顫抖又使我不得不堅持,就這樣頭頂著烈日始終保持一種姿勢,直至自己的神誌都有些模糊。我依稀記得自己被曬得暈過去,身體也是向前撲倒的……

    伴隨著一個奇怪的夢,夜色再次降臨……

    我醒過來的時候,第一眼就瞅見八卦老道那一臉壞笑的惡心麵孔,而那對幽魂姐妹卻早已經不知所蹤了。我不知道容娘姐妹是生還是死,不過,沒什麽比打發眼前的可惡老頭兒更棘手的事情了。“你又想怎樣?”我沒好氣地道。

    “嘖嘖!”八卦老道咂舌唏噓道:“徒弟好沒禮貌,連聲師傅也不叫,現在的年輕人一點都不懂得尊師重道。讓我老人家好傷心啊!”“師——父!您老人家好!”我賭氣在老頭兒耳邊大聲吼道:“依照前言,快把我身上的封印解開吧!”八卦老道撚了撚下巴上的山羊胡,不緊不慢地道:“急什麽?先吃晚飯。”

    “不吃,沒胃口。”我知道老頭兒不會痛快地解開我的封印,所以也不給他什麽好臉色。“你沒胃口,可我有啊,”八卦老頭兒笑道:“反正你也不餓,你就去弄點野味來,燒烤、亂燉都可以,你師傅我不挑嘴。”

    “什麽?讓我去給你弄吃的……”我看著老頭兒一臉本該如此的表情,真想撲過去給上一記飛腿,不過轉念一想,先暫且壓製住暴走的欲望,和顏悅色地道:“師傅有命弟子哪敢不從,就是師傅您老人家不吩咐,作弟子的也不能讓您老餓肚子,不是嗎?哎——,隻可惜,弟子現在是有心無力,沒有修為,使我現在連個普通人都不如,別說現在黑燈瞎火的,就是換作白天,我也沒辦法去抓什麽獵物,還望您體諒。不如您現在就把我身上的封印解了,到時候,您想吃什麽,弟子就去給您弄什麽,那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

    “噢!這樣啊,”八卦老頭兒給我裝起了糊塗:“是我考慮不周,不過飯總不能不吃,不吃飯就沒力氣,沒力氣就不能施法術,不能施法術就不能解你身上的封印,所以,還是要先吃飯。”說著,老頭兒從自己的寬袍大袖裏摸出兩條新鮮的肥魚,遞給我道:“剛剛天黑前在河裏摸的,拿去收拾收拾,昨天的烤魚有點腥,這次弄幹淨些。對了,昨天你落在小屋的燒烤工具我也給你帶迴來了,別總丟三落四地亂扔東西,會汙染環境……”

    我有種被氣得要吐血的感覺,無奈之下,隻好接過肥魚,極不情願地做著燒烤前的準備。八卦老道在一旁悠哉遊哉地喝著燒酒,一邊還說著風涼話:“想你年紀輕輕就已是修為至深的修真高手,若單論修為,當世能勝過你這小子也就是屈指可數的幾個老家夥而已,你有著光明的前途,卻怎麽老是一臉的不高興?小心,別把魚肚裏的苦膽弄破了。你一臉的苦瓜相,可別把魚也作苦味了。”老頭兒灌了口酒,又繼續道:“小子,你能拜我老人家為師,那可是天上掉下的大餡餅,換作別人還不樂翻了天!說句不吉利的話,哪天我兩腿一蹬,你就是咱們茅山道自然咒法宗的新宗主,那可是多少同門都眼饞的位子啊!”

    “是嗎?”我故意怪聲怪氣地反話道:“那我還真是幸運啊!那請問咱們自然咒法宗有多少同門呀?”八卦老道眼珠一轉,厚顏道:“本宗目前……就你我師徒二人,當然,這隻是暫時的。”“嘎——嘎——”一隻烏鴉劃過夜空……

    “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肯解除我身上的封印?”一段沉默之後,我再一次追問道。

    “不急,不急,”八卦老道依舊嬉皮笑臉地搪塞道:“到該解的時候自然就給你解了,在這之前,你還是乖乖地聽我老人家的吩咐。我老頭子現在老了,記憶力也大不如前了,你如果催得急了,萬一我老人家把解除封印的咒法給忘了,那可就大大地不妙啦!”

    “要挾!你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要挾!利用解封印的幌子要挾我無條件地服從於你,真是太卑鄙了!你……你為老不尊,你不講信用,你陰險狡詐……”我終於怒不可遏地指著八卦老道,劈頭就罵。自那一刻起,我一點也不像個修為有成超然於物外的魔,反而更像一個對著大人亂發脾氣的小孩,反觀八卦老道,依舊是一幅理所應當的笑眯眯的模樣。他越是氣定神閑,我就越有氣。

    有句老話叫“當局者迷”,而我那個時候根本就沒意識到自己為什麽總想對著老頭兒發脾氣,以前也受過冤,受過屈,受過更大的要挾,但都沒有像這樣的失態,也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化作一座看不見的橋梁架在了老頭兒與我的中間!隻可惜,我麵對老頭兒總是無法保持冷靜,總是感覺心中有東西無法抑製地要向外宣泄。

    “徒弟怎能這麽沒規矩,指著鼻子罵師傅!”老頭兒裝生氣道:“你小子還想不想要迴你的修為?”就這一句話使得我的宣泄嘎然停止……

    “想要就學乖一點!”老頭兒得意地道:“沒有修為你屁都不是!就這樣,你小子還不願意作我老人家的弟子,告訴你,把我老人家伺候好了,我還認你這個徒弟,否則,我們一拍兩散,扔你在這大山裏作‘鬼姥’的晚餐。”老頭兒指了指已經架好的火堆,又道:“別傻愣著啦!快去把魚烤好吧!”

    就在老頭兒以為自己贏得這場舌戰的時候,我卻放聲笑了起來:“好,真是好啊!不過,您打的如意算盤恐怕就要落空了。”“噢?”八卦老道神色微微一變,道:“難道你已經衝破封印啦?”

    “沒有,”我笑道:“其實我一點咒法也不會,也許一輩子都不能憑自身的力量衝破體內的封印。”“那你小子還狂什麽?”老頭兒不屑一顧地道。

    “也許您還不知道我這一身修為的來曆,”當我作了某種決定之後,說話也變得平靜許多:“雖然一身超然期的修為來之不易,但對於我而言,自己的心情比修為更重要。”“你這麽說是什麽意思?”八卦老道對於我言語上的突變深感疑惑。

    “對於大多數修真,超然修為確實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別說超然,即便是最不入流的築基修為也不是可以輕易放棄的。但是……”我將手中烤得半熟的肥魚翻了個,接著道:“我現在卻是個例外。若是以前的我,對於實力的渴望勝過一切,您的要挾興許會有些作用。不過,剛剛您的話突然點醒了我。說實話,我現在還要感謝您的要挾使我重新找迴了自我。也許,封印了修為的生活才應該是我真正的生活。一直以來,我在不知不覺中迷失於對超級力量的依賴,是您的要挾幫我認清了什麽才是屬於我的最重要的東西,現在,能否恢複修為我已經看得不那麽重要了。像我以前一樣作迴個普通人也沒什麽不好!”說到這裏,我突然想起了小雪,我將烤魚交到已經目瞪口呆的老頭兒手中,然後站起身道:“我還有事要辦,就不陪您這兒玩啦!”

    “你要幹什麽去?”八卦老道吃驚於我的變化,急道:“沒有修為,你不可能活著走出大山!年輕人,千萬別意氣用事,你不會傻到認為那虛無的麵子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吧?”“多謝關心!”我迴身笑道:“生死有命,順其自然吧!我不是聖人,也不是死要麵子活受罪的庸人,我隻求自己心境的平和。”

    八卦老道望著我漸漸遠去的身影,剛剛急躁氣憤的表情立刻被一抹微笑所替代:“嘿嘿!好小子,有個性!……”

    ***

    離開了老頭兒,我望著夜空中的一輪皓月,又深深吸了口山間冰涼的空氣,心神為之一振。我估算了一下時間,“邪鼠”大軍應該已經聚集得差不多了,隻等我前去稍稍再安頓一下,就可以完成諾言,換迴小雪的重生。“不知那位有著雷劫期修為的前輩能否履行自己的諾言,可千萬別又是一個八卦老頭兒……”各種唏噓猜想之後,我終於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亂想,靜靜地站在黑漆漆的山脊上集中精神,希望可以確認出方向,但是,我驚奇地發現自己走了大半夜竟然還在原地打轉。

    我這個路盲終於放棄了挑戰山間夜路的計劃,開始找地方休息。也難怪我心急著要與“邪鼠大軍”會合,現在對於妖嬰被封印的我來說,“灰球”它們可是我在這片大山之中最後的護身符了。

    “可惜,可悲,可憐,可歎啊!天下的負心人,總愛選擇一走了之,美其名曰‘心境平和’,其實就是裝糊塗,假清高……”聽聲音距離我很近,熟悉的嗓音使我不禁眉頭一緊,不用看就知道是誰,那塊甩也甩不掉的狗皮膏藥——八卦老道。

    “出來吧,沒正經的便宜師傅,怎麽還跟著我?”我調笑道:“難道是良心發現,開始擔心我的安全?我這個便宜徒弟可真有點受寵若驚啊!”“嘿嘿!你這小徒弟真不懂得尊師重道,若不是我老人家脾氣好,早就將你逐出門牆,不給你這改過自新的機會。”八卦老頭兒嬉皮笑臉地從黑暗中現身出來。“如此說來,您還是早早將我逐出門牆的好,省得我這個徒弟總惹您生氣。”我巴不得老頭兒不認我這個記名弟子,不過聽老頭兒的意思顯然還有文章要作。“難道老頭兒要主動替我解除封印,還我神功?”我晃了晃腦袋,迅速扔掉了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您此來又有何貴幹?”我直截了當地問道。

    “你不當我徒弟沒關係,”老頭兒鬼笑道:“我是找你要債來的。”我摸了摸老頭兒的額頭,道:“沒發燒呀,怎麽說起胡話了!”老頭兒一把打掉我按在他額上的手,陰陽怪氣地道:“再怎麽說,我老人家還是有恩於你,難道你不該報答報答老朽?”“嗬,你封印了我的修為,還要我報答你,真是狗屁不通的邏輯!”我道:“我已經為此道過謝了,您難道忘了嗎?”

    “你我說的根本就不是一碼事,”老頭兒道:“老朽問的是你想如何報答我對你的救命之恩?”“你什麽時候救過我啦?”我奇道。

    “我猜你小子準會死不認帳的,”八卦老頭兒輕撚著山羊胡,以一種極怪的口吻道:“真是沒想到,你小子表麵上一臉的假正經,背地裏卻一肚子的花花腸子。也對,任誰做了那樣的醜事都不會主動承認的,隻好繼續厚著臉皮裝糊塗唄!”

    我覺得事有蹊蹺,立刻沉色喝道:“你把話說清楚,否則我跟你沒完!是我做過的事我決不會抵賴,我沒有做過的事你也休想造謠栽贓。”“嗬嗬,說得如此大義凜然,倒顯得我老人家冤枉你一般。既然如此,我就提醒提醒你,”老頭兒仰麵看了看空中的月色,反問道:“昨日黃昏,你在做什麽?”“我……我好像暈了。”我隻依稀記得自己作了個奇怪的夢,所以對於那段時間的所作所為明顯變得底氣不足。

    “暈了?樂暈的吧?”老頭兒譏笑道:“本來男歡女愛是很正常的事,那兩隻女鬼也確實生得香豔,但是你乘人之危……算了,不說啦!兩個妮子一個勁兒地向你討饒,你卻像隻牡鹿一樣不管不顧,那場麵我老人家想起來都替你臉紅!”聞言,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我確定自己是擁著容娘和豔娘倆姐妹暈倒的,再結合那個奇怪的夢,我就更不敢再往下聯想了。“說來也怪,你如此對待那兩隻女鬼,她們非但沒有取了你的小命,反而為了你小子,與另一批搜山的幽魂打了起來。”老頭兒饒有興致地看著我受窘的神色,繼續道:“那兩個妮子也十再是自不量力,明知道不是對手,還偏偏要逞強,結果失手被擒。若不是我老人家及時出手,你現在早就被擒到‘鬼姥’麵前作晚餐了。”

    “那對幽魂姐妹現在怎樣了?”我迫不及待地問道。

    “我怎麽知道,我救了你小子之後,就帶著你離開了。”老頭兒一付事不關己的模樣道:“那兩隻女鬼終歸還是‘花山鬼姥’的手下,‘鬼姥’最恨手下的背叛,估計被同伴捉迴去的下場也就是個形神俱滅吧!”“啊——”我一時間呆若木雞,不知什麽時候在我心中已然有了容娘姐妹的位置。“你不相信老朽說的話麽?”無恥的八卦老頭兒竟然從他那寬袍大袖之中掏出個小型的dv攝相機……

    我一把揪住老頭兒的衣領,吼道:“快給我解開封印,我要去救她們!”老頭卻道:“我給你講這些,是想問你打算如何報答我對你的救命之恩,怎扯到去救那兩隻女鬼了?”我慢慢鬆開了老頭兒,對老頭兒的話置若罔聞,心中卻自問道:“風飛雲,你沒有神功,難道就不敢去直麵‘花山鬼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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