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無霽禦劍乘風,如離弦之箭一般向著主殿飛去。 他此刻已至臻境,心無雜念。現在唯一要做的事,隻剩下一個。 無數仙宮上似乎又亮起了微弱的金光,大地重新震顫起來,觀如是在重新試圖掌控棋盤陣,強令這些仙宮的殘骸繼續運作。 由於大多數已被陸宸燃覆蓋,最後顯現出的是極為扭曲、怪異的效果。樓梯懸浮口中,樓閣倒置,牆壁沉在地底。它們緩緩變換,像被打碎的拚圖一樣向雪無霽糾纏而來。 天空也被蒙上了一層綠紗似的,光影在不斷變換,猙獰如蛇影。 空白的牆壁上、天空之中、屋頂的寶珠上、殘破的窗格裏、玉磚的倒影中……都浮現出了同一張臉。 “觀如是。”雪無霽停下了劍,一字一句,殺氣騰騰。 那張原本俊美的臉表現在這千萬張的幻影裏,顯得陰森可怖。千萬張口一起笑了,幽幽道:“無霽,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完美,竟然能殺了我的傑作。你確實是我最好的作品。” 但隨即,那千萬道聲音冷下來,臉孔也變得陰沉,“可你竟然想脫離我而活,你明明應該屬於我!” 明明是同一個人的聲音,卻重合成了迴音般的效果,令人頭暈目眩。 “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無霽,你好好想想你現在應該做什麽!” 那些幻影倏爾消失了,變成了數千張的畫麵。幻象之中,映出地獄的場景,有人在地獄中受刑,人彘、油鍋、斷頭台……十八般地獄的刑罰,如同身臨其境,慘叫聲聲在耳。 而每一個受刑的人,都有著雪無霽認識的臉。有前世因他而死的魔將,也有他今生遇到的親友。 這些幻象連同剛剛的那些臉,都是陣法中數一數二的殺陣、邪陣,能把它們毫無破綻、天|衣無縫地融入進棋盤陣裏,還讓所有畫麵都看起來與真實無異,這手法絕對當得起一句“天下第一”。 雪無霽抬起劍,那些臉——陸芯、長河道人、槐略、滄遺珠、緣本相……全都張開口,對他哀求、說話。 “哥哥,你要殺我嗎?” “雪宿啊……別殺我呀……” “雪無霽!你好強,能不能別殺我呀?” “……雪公子,我害怕。” 不斷變換的人影哀哀地道。 周圍海浪般湧出了無數聲音,全部來自那些臉,來自他熟悉的那些人。 雪無霽是全身凝注的狀態,隻要心神有意思紊亂,都會露出破綻。而一旦心念被掌握,陣法就會乘虛而入,讓他沒有招架之力。 觀如是就是要他低頭,要把他重新納入掌控之中。 可是…… 雪無霽抬眸,道:“威脅對我是不起作用的。”他早就已經失去過一次最重要的人,便也無可畏懼了。 他橫劍於身前,輕念劍訣。 千萬個幻影被網羅進腦海,須臾,劍動。不知寒劍如風動,刺入了這數不勝數的幻象之中的一角。 而在這個角落,被劍刺入的地方,浮現出一張麵孔——觀如是。不知寒正正刺入臉孔的額心,傷口流下下一道細細的血痕。 觀如是瞳孔一縮,眼中閃過愕然。 這是幻象的陣眼。陣眼被勘破,那些地獄幻象也都混亂地搖曳起來,綠光四射。雪光凝入劍刃,宛若冬臨大地,萬物寒徹骨。那把名為“自我”的劍,也被淬煉得更加鋒利。 “你問,我該做什麽?”他冷靜地、殺意畢現地道。 “殺你證道。” 這就是他此刻,唯一需要做的事! 劍影分裂成千萬,同時刺入那些虛假的麵孔,把它們打得粉碎。 幻象之陣,煙消雲散。 飛灰散滅之後,四周場景恢複了正常,雪無霽已經來到了含元殿上方。 “……無霽。” 而他麵前,觀如是的身形出現在了千鍾陣之後。 手捂著額頭,臉色陰沉。 ※※※※※※※※※※※※※※※※※※※※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左岸的微笑、涼姬呀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住在山下的憨批 1瓶第117章 見霽其二 含元殿主殿內的眾仙駭然。 “那麽多的幻陣, 他都破了?!” “……我說, 魔主的實力, 能不能說是天下第一?” “……” “我等竟都被一個人困在這裏,這話還有臉提麽?” “那是意外!若公平對決,十個觀如是也被我們打去了!誰知道他……” 雪無霽的耳力前所未有地靈敏, 這些聲音都清晰分明。而他沒有被激起一點波瀾,直視著觀如是道:“你就要在陣法後做縮頭烏龜?” 觀如是的表情破裂了幾分, 大概還從沒有人能夠讓他如此難堪過。陣法師本就是負責防禦或待在後方的, 他的殺手都被破解,待在陣法之後也無可厚非。 隻是這一點被點明, 著實刺耳。含元殿內有人不給麵子地笑出了聲。 “好。”雪無霽平靜地點點頭,句生寒意, “那我便重重斬去這千鍾。” 銀劍凝雪光, 一劍斬下! 在第九尾複位之前,雪無霽兩劍能斬掉五十層千鍾陣;而此時隻消一劍, 便足足粉碎了近兩百層陣法! 這當然有灌注靈力多少的原因, 但根本原因還是雪無霽實力得到了質的飛升。含元殿內眾仙也是看過他之間的劍法的,而此時看到這一劍,都驚得說不出話來。 世上真的有這樣的人嗎?時間才過去多久?他居然又提升了一個境界! 有的人是必然會驚豔天下的, 與他同時代的人必定會被比得黯淡無光。就如同之前死得不明不白的白磲宗趙文,也如無能地被困含元殿的他們。 所有人的腦海裏, 都不約而同地升起了這個念頭。 雪無霽一劍揮出, 並未收勢, 下一擊竟是更加來勢洶洶。他的白袖被劍氣卷得翻飛, 劍意如虹,瞬時斬去二百二十三道陣! 金色的碎片像蝴蝶一般飛揚而去,如同下了一場金色的大雪。 圍觀者心悸地想,這居然還不是極限。他居然還在提升! 寒意穿過雲層,將雲霧凍結起來。層層雪雲堆積,遮天蔽日。 “無霽,你太讓我失望了!”觀如是已然徹底失態,哪裏還有高傲如竹的模樣?他手背青筋暴突,狠狠一揮,千鍾陣泛起陣陣青光,射出靈箭。“如果不是我,你現在不過還是個慈濟堂的孤兒。是我引你入仙門,栽培你、磋磨你,都是為了你!你卻讓我如此失望。” 這些靈箭都是最基礎的防禦之陣,不足為懼,雪無霽隻橫劍反手一擋,就把它們盡數化解。他本不欲說話,想一直沉默到殺死觀如是,但聽到一個詞,卻開了口。 “為了我?” 他抬眸,“觀如是,你真的瘋的不清,事到如今還想與我打感情牌嗎?你隻是為了你的一己私欲,你要做造神者,你要高高在上,你自以為你能掌控一切,你眼裏看到的從來隻有自己有多偉大。事實上,你不過是一個連人的情感都學不會的怪物罷了。” 觀如是在他說的前幾句還沒有太多反應,到了末一句卻驀然睜大了眼睛,猝不及防地露出被刺痛的神情。 “你自己是這樣,就也想把我變得和你一樣。好像這樣你就能變得正常了似的。”雪無霽道,“我隻覺得你很可憐。” “你——” 觀如是被戳中了痛腳,一時忘了反擊。雪無霽毫不猶豫,又是兩劍斬下。四百層陣法盡數破碎,金色的光點消失在了觀如是眼中。 “你引我入仙道,讓我成為第一大宗的首席弟子,我一直記得。你說你對我失望。可早在我入魔之時,我就已經對你失望了。”雪無霽頓了頓,不無嘲諷,“……師尊。” 觀如是一下子愣住。 雪無霽曾經也把觀如是叫作師尊,把這個人放在和長河道人一樣的地位。 觀如是對他淡淡,他自己也不是多熱情的人,自然也就不親近。然而,他心裏一直是把他看作師尊的。 甚至在他入魔墜入九淵界後,心裏也一直隱隱約約地抱著一個念想。在想,觀如是會怎樣看待這個他名義上的徒弟,會不會維護他,哪怕隻是一點微小的可能。 但傳出的卻是觀如是閉關的消息。 今生當他知道這一切都是觀如是一手設計的時候,除了憤怒還覺得悲哀。 悲哀自己當時的念想究竟有多可笑。 就像一個幼童期冀長輩為自己澄清委屈,卻全然不知一切的惡毒都來自於那個長輩。 雪無霽隻叫了那一聲“師尊”,就改口了。他目光雪亮,在觀如是的視線中逼近道:“觀如是,別想把我塑造成什麽樣子。我從來不是你的作品。” 劍光一直未停,雪無霽的心也沒有絲毫動搖。把這些一直積壓著的東西全部訴諸於口,他心裏反倒痛快了,就像挖去了一個膿瘡一樣。 千鍾陣已被削弱一千五百道,那層凝實的金光逐漸暗淡,幾乎快看不見了。 雪雲已經堆積得足夠多,這向來彩霞繚繞的含元殿方圓之內,竟然下起了雪。因為一個人的劍意。 而觀如是看著那不斷減弱的千鍾陣,驚疑不定,眼中怒意與惶恐交替閃爍。他終於從失神裏醒悟過來,一掌拍在千鍾陣上,金光再盛。 “不可能!我不可能輸!”他瘋了般往千鍾陣裏灌注靈力,抵禦雪無霽的劍招,神經質地自言自語,“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錯?我造出了仙主……不該是這樣……我怎麽可能輸!我的造化道是天下第一,這世上怎麽可能有我擋不了的劍招!” 雪無霽又是一劍下去,金光再次波動起來,碎片墜落。這一次,整個千鍾陣都開始搖搖晃晃起來,表麵一閃一爍,像極了即將熄滅的燭火。 觀如是的努力完全徒勞。 雪無霽冷冷道:“怪物已經被我殺了,你造的神,也不過如此。你應該明白,前世的我殺不了它,而今生脫離了你——我卻能砍下它的頭。你早就已經輸了!” 觀如是剛剛被他點中痛腳隻是失神,但聽到這句話,臉色卻一下子蒼白起來。兩眼幽幽地盯著雪無霽,嘴唇沒有一點血色,好似大夢初醒一樣。 他把自己定為造神者,可這“神明”脫離了他的掌控,完全變成了他期待之外的樣子。不僅如此,還斬殺了他自以為最好的傑作。 他失敗了。 驕傲如他不允許自己自欺欺人,此時的雪無霽,遠比他預想中的那個“神明”強大。 “錚——” 一聲巨響喚迴了觀如是的思緒,之間三千層金鍾,已然破去了兩千九百九十九道。隻剩下最後一層防禦了! 雪無霽已經沒有興趣關注觀如是的心理波動了。他麵向這最後一重金鍾,劍上寒光漸漸收入劍刃。 天地間仿佛忽然寧靜了下來。 這最後一層金鍾,名曰“心陣”,準確來說是幻陣的一種。如果在這裏被迷惑,那他之前的所有努力都是無用功,連自身都會化為千鍾中的一道,迷失其中不得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