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眸, 紅痣, 額心有一紅色魔印,脖頸上環繞著一圈紅色魔紋。腹部還有滲血的傷口, 沿途滴下的血跡如落梅。 他漂亮得不像個真人,隻是委實蒼白了些。 雪無霽已經走了一天一夜了。 他從蠻荒之地進入魔域,住在穿骨樓時殺了滿店的魔物,帶走了一件幹淨的白衣。第二天醒來,就繼續往魔域深處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走去哪裏。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誤入了這個雪原。 寒冷讓他的體溫越來越低,頭腦也越來越沉。雪無霽看向遠處的山,眼睛卻忽然刺痛起來, 視線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泛著微微的粉紅。 他半跪在地, 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不知寒道:“雪宿你怎麽了?!” 雪無霽平靜道:“我看不見了。” 他語調太平直, 導致不知寒反應了一會兒才理解了他的意思,“看不見?……怎,怎麽會突然看不見了?——等等!你別躺下!雪宿!” “……我想休息一下。”雪無霽仰臥在了雪堆之中。 他覺得自己很累,傷口也很痛。疲憊得不想再走了。 視線一片空茫的白色。 “我曾經在誌異中看過這樣的記敘……人在雪地裏行走,時間長了會驟然眼盲。”雪無霽喃喃道,好似夢囈,“這稱為,雪盲。” 四周都是雪,他臥在雪堆裏,身上的溫度也被冰冷的雪飛速帶走了。 “……我不管什麽雪盲不雪盲的,你現在不能躺下!”不知寒快急瘋了,伸出貓爪摸了摸雪無霽的額頭——是滾燙的。它道,“現在躺下,你就再也走不了了!” 雪無霽輕聲道:“是嗎?……那就不走了吧。”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竟然心中一輕。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潛意識裏似乎很想尋死。 這裏看起來很適合做他的墳塚。 他一來魔域就被不少眼睛盯上了,若他死在這裏,大抵會死無全屍吧。 “雪無霽你在想什麽呢!”不知寒察覺到他的想法,氣急敗壞道,“你,你不準死!” 雪無霽閉上眼睛道:“現在這已經不是我能選擇的事情了。” 他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又走了一天一夜。斷了兩條尾巴,還重傷未愈。 血洗歲歇宴和穿骨樓都是瘋狂而透支的打法,何況他才剛剛擁有魔丹。現在幾乎連劍都提不起來了。 死亡似乎已經成了必然的結局。 他感到雪層層地覆蓋到了自己身上,指尖冷得感覺不到了。不知寒還在持續地唿喊他。 自高空中俯瞰,他的裙擺散開,就像雪地中開出的一朵白色的花。 “雪宿你給我醒醒!不準睡,我不準你死!”不知寒便成了大貓的形態,把雪無霽拱得背到了背上,咬牙道,“就算是死,你也不準死在這裏!要不然你逃到魔域來是為了什麽?!” 它背著雪無霽在雪地裏狂奔起來。 雪無霽什麽都看不見,腦子裏又迷迷糊糊的。他無意識地蜷縮起身子,平日裏身量修長的青年,這樣一看竟有些單薄。縮在白毛裏,像小小的一團。 不知寒是劍靈,沒有熱度沒有體溫,它知曉這樣不行,便更加加速向黑山奔去,希望那裏有避風之地。 但猝然,它猛地停住了,本能地感到了一股威脅。 “吼——”白色大貓壓低了聲音低吼,幽藍的眸子鎖定了前方,拍出一爪! 隻見前方的雪地轟然炸開,一隻渾身漆黑的長毛巨獸飛竄出來,不知寒把雪無霽放下,瞬間與其戰到一處! 一時間,雪無霽耳中充斥著異響。他的身體到底還是修者,聽力不凡,能聽出不知寒在與某種魔獸搏鬥。那魔獸至少有兩個不知寒的雪豹形態大,它一個絕對打不過! 雪無霽縱然求死,但讓不知寒“別管我,你自己走”這種話還說不出——不知寒是絕對不可能背棄他的,那樣隻會讓它更艱難。 因此,他也穩了穩心神,站了起來,嚐試運起魔靈。 不知寒帶著他已經跑了有一會兒,他的眼前也漸漸清晰起來了。 然而這時,雪無霽卻忽然聽到了什麽別的聲音。 ……魔獸的方向,似乎不止它一個東西。還有一個相較之下身材很小的活物! “這雪山魔還抓了一個小孩,還沒死!”不知寒也同時喊道,“雪無霽,救不救他?!” 若你想要尋死之前,忽然發現有一個陌生人身處險境,你救是不救? 雪無霽從未想過自己會麵對這種問題,但他不假思索就道:“救!” 雪盲的症狀已經開始緩解,雪無霽模糊地看到了不知寒口中的孩子。那是個少年魔物,弱小得辨不出氣息,看起來十五六歲的模樣,像是已經昏迷過去了。應當是雪山魔抓的上一個獵物。 “錚!” 雪無霽握住不知寒,盡全力一劈。一道雪亮劍光割裂了風雪,隻一劍就讓雪山魔屍首分家! 但隨即他落地後,也揪住領子咳嗽起來,傷口鑽心地疼。 不甚在意地抹掉嘴角的血後,雪無霽上前檢查起那小魔來。 不知寒道:“你真是……我不知道該說你什麽了。遇到這種事反倒振作了。” 雪無霽沉默了一下,道:“大概是習慣了。” 他也許不能算一個完美無缺的善良之輩,但遇到這類事,卻是真切會動惻隱之心的。 少年有一副好皮相,閉著眼睛時整張臉乖巧柔和;穿著黑衣,黑色長發散在雪地裏。 雪無霽托起他的頭,讓他枕到了自己的膝上,手貼了貼少年的頸側。 脈搏還在跳動。 想是被他的動靜驚擾了,少年長長的睫毛抖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露出了一雙紅色的眼眸。 他看著雪無霽,又眨眨眼,道:“是您救了我嗎?” 雪無霽剛想迴答,那少年卻突然變了臉色。 他的眼睛裏清晰地倒映出雪無霽身後的景象,雪山魔沒死透,正悄無聲息地露出缺了頭顱的上半身! “當心!” 雪無霽還未來得及反應,少年就一下子坐了起來,一手環著他的脖頸、另一手釋放出衝天烈焰! 雪山魔被流火衝遠,整個被點燃了,在火焰中痛苦嚎叫。 雪無霽隻感覺到自己身後灼人的熱意,雪山魔燒到內裏竟是直接爆炸了開來,氣流勢不可擋,炸起雪浪拍打向二人,差點把兩個人掀翻。 他本就在病中,收到爆炸衝擊又吸入雪氣和煙塵,眼前一下子發黑。 昏迷之前,雪無霽感覺到少年緊緊地護著他,擋下了又一陣氣浪。 …… * 雪無霽是被餓醒的。 他睜開眼的時候,看見了眼前是晃動的橘紅色,似乎是火光映在黑石上的顏色,一刹那間還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感官一一恢複,身上沒有雪水,幹燥而溫暖;身上裹著黑色的衣裳,有些嫌小、不太合身;身下墊著幹草。 甚至連腹部的傷口都被包紮過了。 雪無霽坐起身,喉嚨因為缺水而毛刺發癢。 “你終於醒了!”不知寒立即大叫,隨即又有幾分興奮道,“快看看,雪宿你這迴還真沒救錯人!” 雪無霽看清了此時的環境。 這是一個黑色的岩洞,大約能容納三四人,岩洞外就是積雪,反射著黑夜暗藍色的光;洞裏正燒著篝火,他看見的橘紅色並非錯覺。 而那少年正在燒著火,沒穿外袍,白色裏衣也平整地撕裂了一個下擺。 外袍在雪無霽身上,裏衣則被用作繃帶包紮他的傷口了。 “您醒了?”少年對著他笑起來,給他遞過去一壺水,“我烤了食物。餓嗎?” 雪無霽捧過水壺喝了一口,有點懵。 他看了看烤架上的肉,從氣息來辨認……是之前那隻雪山魔的肉。少年的手法很好,肉質烤得恰到好處,滋滋冒油、散發著香味。 “我一直盯著這小孩烤肉,放心吃,沒毒!”不知寒湊過來。 雪無霽餓得更厲害了,決定放棄思考了,接過肉道了聲“謝謝”,就開始吃起來。 少年挑眉道:“是您救了我,要謝也是我謝才是。” 雪無霽心想,是誰救了誰還不一定呢。 而且從這隻小魔的那一擊來看,他或許憑自己也能成功逃走。雪無霽做的隻是把他從昏迷狀態裏喚醒罷了。 肉隻撒了鹽巴,但味道意外地不錯。雪無霽在吃的時候,少年就一直托腮看著他。 到他咽下最後一口,少年微微笑道:“我叫君燭,是個小魔。您叫什麽?” “……雪宿,字無霽。”雪無霽道。這是他第一次向別人介紹自己的時候,帶上了真名。他有些自嘲地道,“我的身份,你大概過幾天就會知道了。” 過幾天,他的“事跡”大概也就要傳遍三界了。 君燭沒再追問,點點頭,又用小刀割下一塊生肉開始烤起來。 雪無霽這才發現,他剛剛吃的好像是君燭烤的第一塊肉,君燭自己還沒吃。 似乎察覺到他的想法,君燭道:“我沒事。我向來吃得很少。” 他帶的用具很全,大到幹草墊,小到水壺和小刀,全部都在一個大包裹裏。這大包裹雪無霽之前斬殺雪山魔時在雪地裏看見過,那時他還以為隻是個大石頭。 不過,這也從側麵證明了君燭確實在魔域地位不高,身上沒有芥子戒。雪無霽打開芥子戒,拿出了幾樣食物。他帶的僅有的幾樣食物都是甜食。 “……君燭。”雪無霽輕輕念了一遍這個名字,道,“你在魔域,是怎樣生活的?” 帶的東西這樣全,大概率是沒有固定住所的。 果然,君燭道:“我麽,四處都可為家。就這樣邊走邊活咯,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像今天那樣死掉了。” 說到這,他有點俏皮地晃了晃頭。 “喏。您的糖餅也烤好了。”君燭把暖唿唿的糖餅遞給雪無霽。 雪無霽咬了一口,餅皮下糖漿溢滿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