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腦空白之下,他竟是立即又重新運轉起靈力來。脖頸上的咒印更加滾燙,好似要把他的皮肉燒穿一樣。 “雪宿!!”不知寒低吼一聲,強行切斷了雪無霽的靈流。 氣流重新湧入肺腔,雪無霽狂咳起來,吐出幾口血。但這一迴,他感覺到了體內被壓製的靈力。與從前靈力運轉的方式完全不同,仿佛河道羅網被強行改變了;而此刻在他丹田運轉的那顆內丹,也帶著不同於以往的氣息。 是魔靈和魔丹。 他入魔了。 雪無霽一下子僵住了。 更多碎片的記憶在此刻湧了上來,包括比武房間內奇異的香味。 那股香味他當時沒有意識到是什麽,但現在一想,曾在古籍中看到的話就跳了出來。無形無色,一經點燃就無藥可解,融化消散修者的金丹,使其經脈寸斷—— 這是銷骨香! 銷骨香會讓他變成一個廢人,可他現在為何入魔了? 是那把劍。 潛溪緋有問題! 最初,潛溪緋的劍心顏色就有些古怪,江嶺緋說他做了些改造,他卻沒在意。 腹部的傷口還在流血,液金寸寸融入血脈中的痛感似乎又侵襲了上來,雪無霽頭痛欲裂,冷意從背後蔓延開來。 改造? 極端諷刺的情緒下,雪無霽突然很想笑。他就是死也想不到,會是這樣的改造! 這種把仙修變成魔修的邪法,江嶺緋是從哪裏找出來的? 雪無霽眼前竟有些氤氳起來,眼眶酸澀。正在這時,外頭突然傳來腳步聲。黑暗中,眼前的出現了一線光亮,借著這線光,雪無霽看到自己身前豎著許多兩指粗細的金屬柵欄,他似乎是被關進縛魔籠中了。 門被打開,一道身影走了進來。隔著陣法,隻能模糊看到麵容。 “雪師兄,是我!”沈光壓低了聲音道,眼中透出焦急之色。他身後袁朵朵也露出了頭,“這個金籠外的很多陣法可以從外麵破解,雪師兄你等等!” 雪無霽看到兩張熟悉的麵孔,眼眶更為酸澀了:“你們……” “停!我沒有很多時間,是偷偷溜進來的。”沈光打斷了他,語速很快很急。他應該是剛剛狂奔而來的,胸膛還在起伏著。二人立刻就開始破解陣法了。 “雪師兄你不需要說話,我們一定是相信你的!沒時間了,聽我說朵朵補充就行。” “我從前輩長老們那裏聽到了他們想對你做的裁決,還有一炷香時間他們就要過來了。因為江嶺緋的證詞,他們已經認定你是一早就計劃好、要擾亂歲歇宴,叛出到九淵!” 江嶺緋,證詞? 雪無霽瞳孔如針尖,手用力得微微顫抖起來,臉上浮現出妖紋。 “對不起雪師兄,我過去了但是沒辦法幫你辯解,因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因為我要幫你說話,他們現在懷疑我也和你是一夥兒的。我看沒辦法就偷溜出來了。” “江嶺緋說得太全太像真的了,你身上是不是有一道傷口?他說這是他想阻止你才捅的,還有劍也被你毀了——操,這個陣法怎麽這麽他媽難解!” 不知寒瞬間罵道:“他在放屁!!” 雪無霽捂住自己臉上的妖紋,憎惡和怒火瞬間騰起,他道:“他說謊!那房間裏分明還有——” 還有銷骨香的殘留! 但他說到一半卻突然停住了,徒留刺耳的尾音。 不……一定已經沒有了。在自己昏迷過去的這段時間,江嶺緋一定已經迴去過、把所有對他不利的線索都清理了。 唯一可以證明之前江嶺緋與他見過麵的隻有腹部的傷口,而他連傷口也一並解釋了。 “什麽房間?等等你們別打斷我,如果說線索,江嶺緋帶著前輩們把含元殿所有的房間都搜過一遍了。什麽有用的東西都沒有。” “雪師兄,他們一炷香之後過來,我和朵朵離開;在這之前應該還會有一段象征性的質問問罪,那個時候金籠上的陣法會被開過來三個,讓你露麵。你就趁那個時候逃走!” “他們問完罪就要殺你了,別的先別想,逃出去再說!” 灰暗尖銳的情感淹沒了雪無霽,他眼前似乎又充斥著鬼影,耳畔還有竊竊私語的議論聲。 “有聲音!沈光你出去看看!” “操,他們怎麽提前來了……朵朵快走!”“等等讓我解完這最後一個……雪師兄,我們走了。你千萬別死啊!” 二人匆匆又離開了,門外腳步聲如雨點。隱約有人在喊:“他剛才醒了!” “縛魔印動了……” “把他和他的劍關在一起,太危險了!” “那劍靈太兇了,沒人能近身……隻能在原地起金籠。” “他,他不會掙脫吧?” “……應該不會吧?他都傷成那樣了。” “但……那可是曾經的第一劍仙啊。” 這句話似是牽動了什麽機栝般,議論都沒聲兒了,隻有腳步臨近。 雪無霽抬起頭,看到幾個身影走了進來。 都是他熟悉的麵孔,仙門的前輩。 房間內的燈火被點亮,雪無霽終於注意到自己身處何方了。他被關在一個金籠之中,金籠懸空在大殿正中央,四麵八方都是陣法結界。 金最為剛正克魔,每一條欄杆上都刻著密密麻麻的咒文印記。雪無霽看著那些符文,每一個字都是他曾經學過的,每一個都是用來克魔的。 而現在,被壓製的對象成了他自己。 被如此如臨大敵對待的魔族,至少在雪無霽記憶中沒有看見過。胸腔裏衝撞的情緒慢慢都變成了絕望的死灰與諷刺,他漠然地這樣想。 底下的人聚在一起,似有商議了幾句。而後一個鶴發童顏的女仙走了出來,清了清嗓子道:“雪無霽,念在你曾為淩霄之人,我們並不會拿對待普通魔族的方法對待你。在判罪之前,我們希望先弄清事實。” 弄清事實?分明早已定罪了吧? 一個長老走上前來,高聲問道:“雪無霽,你走火入魔,殘害一百八十六人,重傷百餘人,你可知罪?” 他的聲音在空闊的殿堂內迴響。 金籠的三層陣法被打開,露出了其後之人的樣貌。 眾人從下方仰視雪無霽,籠中之人一身血衣,長發似雪,目似琉璃。他依舊俊美不可方物,眉目冷清,像是神龕中的一尊神像,這樣看著,恍然有他還是劍仙的錯覺。 “……我,知罪。” 雪無霽垂眸看著那一張張熟悉或者陌生的麵孔,他們看自己的神情全都肅穆無比。從人群裏,他看到了一個紅衣人。 江嶺緋。 那點紅色好像變成了血點,湮在他眼前,延伸、擴散。 …… “你身上是不是有一道傷口?他說這是他想阻止你才捅的,還有劍也被你毀了。” …… “江嶺緋帶著前輩們把含元殿所有的房間都搜過一遍了。什麽有用的東西都沒有。” …… 所有的道路都被斬斷,都被堵死,經由一人之口,帶動著無數雙手壓著他的肩膀,要他跪下認錯,要他擔下罪名。 幻覺之中,好像有一個人將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那人一身招搖紅衣,眉目帶笑,非魔非妖。他在雪無霽耳邊說:“你是不是很恨他?嘻嘻……” 他的手也是蒼白顏色,與雪無霽的手覆在了一起,銀白的頭發糾纏到了一處。 “你是不是特別想殺了他?在這底下所有愚蠢的、顛倒黑白的、輕信是非的人,你都恨吧?” “……嘻……” …… 審判還在繼續。 “你六月之前就已經有想離開琉璃宗的念頭,就想離開淩霄界。是不是事實?” …… “哈哈哈,多可笑!你想不想笑?他義憤填膺的樣子,太滑稽了!你想不想殺了他,讓他閉嘴?” 紅衣的魔族依偎在他身後,嘻嘻哈哈,滿眼嘲諷。 雪無霽輕笑出聲了。 他道:“是事實。” 底下的江嶺緋抬起了頭,像是不敢相信,眼中有驚恐之色。 “……他竟然全都承認了。” “孺子不可教也!” “他還在笑?!” “雪無霽,你從來不屑參與淩霄事務活動,除了任務之外從不願意交際見人,連長老和前輩都不喜尊重。你是一直對淩霄上層有意見,是不是真的?” …… “他們啊,早就對你這個劍仙有意見了。你要離開已成定局,連琉璃宗的子弟峰主們都看你不順眼了。真可怕,你以前為琉璃宗出過多少力,結果呢?” 魔物笑著說,輕輕推了雪無霽一把,“牆倒眾人推——” …… 那些黑色的、灰暗的東西越積越多,最終變成了拔地而起的高牆。一道道、一聲聲,變成了他堅不可摧的保護,也成了將他困於囹圄的囚籠。 心上原本還柔軟的東西,在飛快地枯萎、消亡。 最終,變成黑色岩石。 在審判聲中,雪無霽自籠子裏站起身,冷冷低眸俯視著眾人。 他這個舉動讓底下的人群短暫騷動了一會兒,暫時的沉寂。 “雪無霽,你做什麽?”那人振振有詞,“我難道說的不對嗎?” “不。”雪無霽笑道,“是真的。全都是事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