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無霽垂著頭,黑發遮擋住了他的麵容,隻露出一段蒼白的下顎。 他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 心魔伸出手扼住了他的脖頸,強迫雪無霽抬起頭來。 現在這兩張麵孔已經非常相似了,都是一樣的蒼白。 “真可憐。” 心魔憐憫道,睫毛低垂下來,像在歎息,“你……還有我。” 勒在雪無霽脖子上的銀鏈發出輕響,又收緊了。它們覆蓋住的皮膚上出現了紅痕,而那紅痕愈來愈深,最後變成了鮮血似的禁咒。 紅色的紋路蔓延成一圈,像帶血的劍痕。 雪無霽的長發從發頂開始一點點變白,猶如枯萎的銀。 “接下來發生的事,你一定記得很清楚。” 雪無霽的瞳孔縮緊了一瞬。 他如何記得不清楚呢? 這一戰開啟的時候,是第十六年的年末。 他成為魔尊時,是第十七年的年初。 他勝過了那另一位次王,月沉。 但他犯了一個錯,他沒有想到月沉會與淩霄仙門暗中勾結。 這個事實簡直匪夷所思,因為在百年之前歲歇宴試圖攻下含元殿的人就是月沉。 這個錯導致了他這一方猝不及防,差一點全軍覆沒。 挽救了他的錯誤的人是君燭。 但…… “他為你而死了啊。”心魔的聲音驟然在他耳畔響起。 刹那之間,雪無霽宛若墜入了一片苦澀的海洋裏。窒息之中,他的一隻眼瞳化為了欲裂的紅色。 血色之中倒映出心魔悲憫的笑意。 …… “君上的登基大典什麽時候舉行?” “原來那個君燭也不是小白臉……” “嘖。” “可惜了……” “我有新消息要上報君上!聽說淩霄的那個仙皇敗啦!九十九家仙門聯合,陸宸燃好像死在辟元仙宮了……” “仙皇死了?真的假的?” “有鼻子有眼的!辟元仙宮都被燒了!” “這和我們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關係!現在淩霄亂著呢,不像我們魔域已經統一了!我們可以趁機……” “君上!我們什麽時候攻打淩霄?!” “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喧囂。 嘈雜。 “君上還在休息,登基大典等會兒再說。” 魔王殿前的侍者道,關閉了殿門。 他轉過身,看向王座上的人。 “君上,您……” 雪無霽的睫毛顫動了一下。 是什麽人在叫他,改了稱唿。 從尊上變成了君上。 雪無霽像被抽掉了一根線的木偶,連反應都慢了半拍。 他有點茫然地睜開眼睛,道:“……我怎麽在這裏?” 他坐在正殿的王座上,身上帶血的戰袍還沒有換下,人卻已經先撐不住累得睡著了。 好像在等什麽人似的。 在等……誰? “君上……”他麵前的那個侍者小心翼翼地說,“君燭的屍……君燭,已經給您送過來了。” 聽到這句話,雪無霽空白的腦海裏才被猛然灌入了記憶。 他在等君燭啊。 ……君燭已經死了。 他在等他的屍體被送迴來。原本雪無霽是要自己去接的,但被屬下拚死勸住了。 他們讓他睡了一會兒。睡醒了,就能看見了。 侍者說完話,便死死的閉住了嘴。尊上現在的表情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哪怕是看著都會覺得一陣心悸。 他讓開身,露出了身後的擔架。擔架上是一個黑色的、人形的布袋。 “……退下吧。”雪無霽覺得自己不太能聽清自己的聲音。也許是太累了。 侍者沒有動。 他看著雪無霽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的臉和眼下的青黑。君上除了剛剛那短暫的休息之外,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合過眼了。 幾乎是搖搖欲墜了。 侍者遲疑道:“君上……” “我叫你退下!” 雪無霽打斷他,猛然抬頭喝道,雙目如同兩團駭人的鬼火。 侍者被嚇了一跳,趕緊低著頭走了。 魔王殿內於是空空如也,隻剩下雪無霽一個活人。 他站了一會兒,然後走過去,半跪下來拉開了纏繞的黑布。 君燭白皙精致的麵容顯露了出來。 雪無霽怔怔地看著他懷裏的少年。君燭閉著眼睛,嘴角天生就是微微上翹的,看起來好像在做一個美夢一樣。 但是他的睫毛上已經凝結了霜花,嘴唇也沒有了血色。他的身體一直是冰涼的。但他不能像以前那樣,冷不丁地伸出手冰他一下子了。 雪無霽看著自己掌心洇上的痕跡。他的大腦一下子完全空白了。 血,很多血。 少年的黑衣上全都是血,此刻已經慢慢凝固了。 ……他死了? 雪無霽像是在這一刻才忽然意識到了這個事實,指尖發起抖來,伸手過去碰了一下君燭的頭發,喃喃道:“君燭?……” ……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 你明明說,要做我最鋒利的刃。 你明明說,你永遠都會為我點著一盞燈,跟隨我,等著我。 可與此同時,還有另一道聲音在雪無霽的腦海裏尖嘯: ——他死了! 他為了保護你而死的,你難道不知道嗎? 正因為他說過要做你的刀,才會死! 你犯了錯,他為你挽迴。 他是因你而死的…… ——他是因你而死的! “不要再說了!!” 雪無霽按住額角,想要把那道鬼魅般的聲音從腦海裏驅逐出去。那道聲音便笑起來,幻覺之中,譏嘲如夜梟一般迴蕩在大殿上空。 “……你不會死的。” 雪無霽猝然站起了身,有點踉蹌,扶著少年冰涼的身體,讓他靠坐在了王座上。他看起來與這尊死物的王座一樣毫無生氣。 “還有辦法的……”雪無霽有點急促地道,“還有辦法的。我是九命狐,我還有尾巴……我可以救你。我一定可以救你!” 他從來沒有對別人用過尾巴,一命換一命的說法也隻是聽聞。 可他現在卻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狂喜和冰冷同時在他的胸腔裏激流著,心髒如同要炸開。 九條雪白的狐尾如同絨絨的地毯,垂在猩紅的地毯上。 雪無霽抽出了不知寒,嘴唇輕顫了一下。 自斷一尾不會流血,可會很痛,那種疼痛是從魂魄上蔓延上來的,直刺腦椎。 雪無霽痛得蜷縮在了地上,抖得厲害。他緊緊握著那條狐尾,臉色又蒼白了幾分。好半天,才緩過來。 他把這條尾巴化為了靈力,讓那一圈圈的靈光沒入了魔族少年的胸口。 他滿懷期冀地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