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小孩別看是老小孩,一入廚房,舉手投足之間,風範自然不同,仿佛天生帶著某種領域,將整個廚房覆蓋,讓人無法插手、無法言說、生不出“越俎代庖”的想法。


    即便周易廚房裏的廚具已經精益求精了,但落在老小孩眼裏,卻還是一個看似華美而不實用的玩具。


    施團兒抱怨了幾句,捏了捏長細的須子,從懷裏摸出一把細長奇形銀刃,不過眨眼功夫,一隻螃蟹就被拆了八足大螯;又見銀光躍動,八足蟹肉與螯中嫩肉,紛紛被拆出,分別飛入碟中;蟹盤分作膏肉黃白,納入幾個小碗裏,至此,一隻螃蟹被拆解了個幹淨……


    周易看著施團兒輕鬆寫意,如庖丁解牛一般,將幾隻螃蟹處理幹淨,便知道,自己需要做的,隻是在桌上等著罷了。


    眾多螃蟹,被一隻魔手,在廚房裏轉化成一道道美味,沒過太久時間,一道道蟹肴就上了桌:蟹粉湯包、菊花蟹形、清蒸大蟹、黃白炒飯、桂魚含黃……


    整整一大桌竟是蟹全宴!


    朦朧的白氣之中,騰騰熱氣升起,將秋日的微寒全都驅散,浸泡著在場所有人身上億∫♀,萬細胞的,全是蟹的鮮、蟹的香、蟹的自然之氣。


    雖然有萬般食材搭配,但在施團兒手下,在施團兒製的蟹味麵前,全成了最完美的搭配、最好的配角。


    在施團兒的掌控下,螃蟹,永遠是唯一的主角。


    周易是南方人,餓的時候,天生的想法便是找飯吃。


    他舀了一大碗黃白炒飯。


    黃色的,估摸是蟹黃吧,幾乎浸潤入每一粒晶瑩的米粒之中,匯成濃得化不開的金燦與積香;白的,很輕易看見的,是蟹肉,充滿著彈嫩爽滑的肉,必定是從蟹腿中抽出;或許還有其他的東西,比如少許的雞蛋以及更多一些微妙的元素,但即便周易靈敏的鼻子,也聞不出那些元素的味道。


    它們全都溶解到蟹香裏,與螃蟹的親嫩香爽合為一體,最後又匯成一隻濃得化不開的螃蟹,在周易的口腔裏橫衝直撞!


    就是橫衝直撞,沒有半點傷害的,充滿了柔情又充滿了霸道的,將周易所有的味蕾都霸占!


    這一刻,周易的嘴裏,再也容不下其他的味道;他的腦裏,除了螃蟹,再也想象不出其他的東西!


    這隻螃蟹並不是那麽可惡、那麽兇惡的,而是水晶製成的,是精細的肉質、黃質、膏汁堆成的,是充滿鮮香的,是可愛的……任何讚美的詞語,都能融入到他身上,當然,抹不去的,還有那橫衝直撞的霸道,是可愛的霸道……


    周易看到的,是施團兒心中的那隻螃蟹,是他心中最美的蟹。或許,這隻蟹,就是施團兒本身。


    周易已經無法用言語來描述這一口蟹飯的美妙了。


    或許,它早已經不僅僅是一種食物,更是一種靈魂與精神與人性中純淨和本善的具現,是施團兒一生的沉澱。


    即便再餓,這樣的蟹飯,也不適合饕餮,需要一口口的、仔細的品嚐,才能品嚐出作者的心緒與滋味,才能品嚐出真正屬於螃蟹的鮮與美,才能品嚐出從螃蟹身上,闡發的人生之趣、自然之妙。


    周易吃下幾口蟹飯,看著碗中剩下的飯食,不知為何,竟不忍再下口。


    一次將這樣一碗蟹飯吃完,實在太奢侈了!


    這樣的飯,應當如風與月一樣,當細細看,輕輕品……


    “唿嚕——吭哧……嗤嚕——”一陣聲音傳來,周易抬眼看去,正看見一老一小兩隻形神幾乎一樣的“豬八戒”在奮力的啃食,一大碗蟹飯,竟見了底,三五隻蒸蟹,竟隻剩一隻。


    蒸蟹——周易對於所有的蟹做的食物的美妙,在吃過一口蟹飯之後,幾能想象,但是蒸蟹,簡單的蒸蟹、萬眾一出的蒸蟹,又能蒸出什麽花樣呢?


    他手拿住了最後一隻蒸蟹,放在麵前的盤子裏,想要看看,這“尋常的蒸蟹”,又能蒸出怎麽一種不同出來。


    確實不同!


    不同與周易蒸出來的螃蟹的幹蔫,施團兒蒸出來的蟹,一隻隻赤紅如火,舉著雙螯,幾乎將生前的神氣化生了出來,幾乎可以感覺到,這一隻隻蒸熟的蟹,在精神氣性上,似乎沒有死掉,反而因為這一蒸,將生命的本質升華了,帶著活潑潑的氣質,依舊耀武揚威……


    打開蟹蓋,如蒸汽爐一般,再次噴出一股鮮香,正正噴到周易鼻息之間——雖還未吃,卻勝是吃過!


    蟹中飽滿的汁黃,在整個殼盤裏麵,顫巍巍的,好似要流出來。


    並沒有周易以往所看到的惡心景象,蟹中的一切,似乎提前被處理過了;所有的髒汙,都被施團兒不知用什麽辦法,刨除掉,隻剩下這一口已經薈成一體的膏黃汁肉。


    周易拿著個小勺兒,將汁肉舀起,小心的放入嘴裏。


    熾烈的肉凍合汁,如爆炸了一般,帶著強烈的熾熱感,在周易舌尖上炸開,將原本幾口蟹飯留存的味道炸得四分五裂,又匯成一爐,匯成一隻新的、愈發鮮明的,如烈火一般熾烈的螃蟹在周易舌尖、口腔、喉胃、全身各處,橫穿猛撞,撞得周易心神搖曳、措手不及!


    他閉上眼睛,已經無法形容這種美味。


    他以為那碗蟹飯已經是味道的極致,已經可以想象桌麵上其他蟹食美味的時候,一口膏汁,將他以往的味覺係統都顛覆重組,將他心目中螃蟹那兇惡邪氣的麵目,徹底的顛覆。


    隻此一口,人生不負!


    ……


    在兩隻饕餮“吭哧”的聲音裏,在周易愈發清亮而享受的眸子裏,在施團兒不滿足的歎息下,一道蟹宴,終於到了結束的時候。


    施團兒是不滿足的。在他看來,這道蟹宴,遠沒達到他巔峰的地步;這其中的罪魁禍首,自然是周易那間讓他不太滿意的廚房。


    張家父子倆,挺著個大肚子,一般模樣的,舔幹淨了碗,還在迴味咀嚼著,似乎意猶未盡。


    “老螃蟹真不夠意思,這點東西,怎麽吃得飽?”張老爹拍了拍鼓脹的肚子,嘟囔著道。坐在他旁邊的張楚天,如應聲蟲一樣,直點頭,附和著他老爹的話。


    張老爹又不滿意了,重重一拍張楚天的大頭,沒好氣道:“成天就知道吃,跟個豬一樣!你哪天要有這樣的手藝,我就不愁咯!”


    張楚天“敢怒而不敢言”,隻在心裏道:“我要有這樣的廚藝,早自立家門出去了,怎麽還會成天受你這個豬老倌壓迫!”


    “都痛風了還吃這麽多。你死了沒事,可別讓你媳婦跑來找我老頭子買棺材!”施老頭看著兩隻“豬”吃食的樣子,滿臉不樂。


    張老爹這時才想起,原來自己還“痛風”著,怎麽就吃了這麽多螃蟹呢!


    “哎呀——我要死了要死了……”


    張老爹越想越不對勁,幹脆就在地上躺下了,叫張楚天趕緊叫救護車來救命。


    “爸,你幹啥子咯——”


    “你這個小畜生,要你老爹死了才好是不是?快叫救護車!我真的快不行了!”張老爹急著道:“前兩天還聽說有一個痛風的,吃多了螃蟹,急性腎衰死掉了……”


    “爸——”張楚天無奈的看著這個中氣十足、躺倒在地,要他叫救護車的老爸。


    “你這個小畜生,真想害死你爹不是?!”張老爹覺得這個兒子是盼著他早點死,這才不打急救電話——這麽一想,怒火衝到腦子裏,也顧不得什麽病不病的了,直接從地上跳起來,衝著張楚天,就是一頓重錘。


    “爸!爸!別打了——你看看你這樣子,說你有病,人家醫生信嗎?!!!”張楚天挨了幾拳頭,痛聲疾唿道。


    “咦——對啊,我怎麽沒事?難道我痛風好了?”張老爹差點就手舞足蹈起來。突然,他又想起方才出的洋相,罵聲道:“你這個小崽子,看著你爹出洋相,怎麽也不說說——啊?”他說著話,又對著張楚天拍了幾巴掌,打得張楚天都沒地哭去……


    一對活寶父子的打鬧,也就增加些調劑而已,另一邊,施團兒看著周易,搓著手,不好意思又充滿期待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周易沒管施團兒要求獲得“螃蟹製作權”的話,轉口問道:“施爺爺,您看,我洞天這地兒怎麽樣?”


    “好啊!景致也美,靈氣也足,不然怎麽能養出這樣的螃蟹?”


    “那你看,我出地方、出資金,請你在這裏開個館子怎麽樣?”


    施團兒一聽周易的話,頓時滿臉糾結,細長的胡須都扯落了幾根,眼中神光閃爍不定——他對著地方的山水觀感倒是不錯,最重要的,還是有最頂級的螃蟹在這裏,如果能開一家蟹館,倒也不錯;不過,在昌平巷裏,那間“含黃齋”,傾注了他太多的心血、沉浸了他太多的記憶,一時之間,卻又舍之不得。


    周易看施團兒如此糾結,便打算放過這個“可愛的老頭”。


    無論如何,在吃過施團兒的蟹之後,他再也沒有其他的想法——將螃蟹給其他任何一個人去烹飪,包括他自己在內,都絕對是一種巨大的浪費與奢侈!


    這麽一說,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口舌之欲而閃出的一個提議。得之固然欣喜,若不得,有螃蟹在手,還怕嚐不到施老頭的手藝?


    就在周易準備否了這條提議的時候,施團兒再次擰斷了一根須子,眼神一定,道:“好吧!不過你要給我老人家找一間清淨點的屋子。老人家年紀老了,可經不起鬧騰!”


    他眼睛一轉,又道:“我看旁邊那片林子不錯,要不,就在那裏建個房子?”


    周易可知道,他哪裏是覺得那林子不錯,分明是想日日見著他那些寶貝螃蟹!


    “林子裏水汽太足了,林子後邊,倒有一間房子適合,也清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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