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格裏-拉的天,特別的清而藍。


    在上京滬海那樣的地方,幾乎難得一見的純淨的藍,在這裏,司空慣見。


    獨克-宗古城,被燒掉了一大半,如同一個美貌的姑娘,被燙傷毀了容;而那一棟棟新建起來的房子,就是姑娘臉上用高科技植的皮——一時半會,消不除那新皮舊容之間的隔閡,至於“心裏的創傷”,更是隻有她自己知道。


    周易帶著傷病的陳勃,在一家客棧住下了。


    因為陳勃身體不適,兩人並沒有住青年旅社,沒有住多人間的鋪位,而是花了些錢,住下了一個舒適的雙人間。


    客棧的環境極好。


    進客棧的大門處,無論來去,都要打卡——鑰匙上的門卡。進門的左邊,是一間悠閑的吧廳,可以在裏麵上網打桌球,若是要喝些酒水飲料,自然要自己付錢了。


    從大門直入,是登記付費的地方,常有人在。


    過了那地方,再進去,便是一個長寬皆有十許米的大坪院,坪院裏麵,布置著包括乒乓球台、秋千、休閑座椅一類的設施;花草樹木也是少不了的點綴——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庭院的一側,一株三米多高的樹,灑出無數枝椏,綠葉不多,但紫紅色的花一簇簇的隨著長長的枝條垂下,如一個滿頭花色的美人,正在河邊梳洗著頭——將頭發都散開,慢慢的墜入河中,輕輕搓揉著那一蓬青絲。


    也就是在雲-南,這樣少了汽車尾氣與霧霾的地方,這樣濕潤而溫和的氣候,才能養出這樣嬌美柔致的花來。


    無需打量,她就自然的長出這樣的風致。


    客棧裏多外國人,或者說大部分都是外國人。


    作為一個英語四級都沒過的學渣,周易聽不懂這些鳥語,即便有人打招唿,也就迴一句“你好”了事——注意,對方用英文打招唿,而周易說的是中文。


    客棧裏充滿了小資似的悠閑。


    這裏提供免費的早餐,是西式的吐司和咖啡,還有一些茉莉花茶。唯一與中-國擦點邊的花茶,似乎有些淡淡的餿酸的味道,可能是煮得太久或者根本就沒換過茶料的緣故。


    周易以往吃吐司,就是直接捏著幹吃,圖個肚子飽而已。


    但麵前的這些西-方人,似乎會吃一點。


    他們將吐司放在專門烤吐司的小機器中烤製到微微焦熟火熱,塗上一層果醬和花生醬,輕輕咬上一口,似乎確實比周易那樣的diao絲吃法好多了。


    周易並不用詢問他們。


    隻需要看著,照做就行。


    焦熱的香氣撲騰出來,抹上的果醬和花生醬帶著香甜的氣息,夾在吐司中間,確實讓幹巴巴的吐司片呈現出不一樣的風采和特色。


    “原來還可以這樣。”周易感覺算是學到了一招——隻需要買點醬料和小型的烤熱機器就能讓幹巴巴的吐司變成不一樣的好吃點。


    他並沒有理會別人,不斷的專心烤著吐司片、不斷的塗抹著醬料——很快,麵前的碟子上堆起了二十來個厘米高。


    “哥們,吃完再來吧。”坐在台麵裏的青年老板說道。


    或許是因為身體強壯了不少的緣故,周易的食量也大增,雖然遠沒有到變態的地步,但確實比那些“亞健康的常人”的肚量要大上幾倍。


    平日裏倒沒這麽凸顯,但騎行一日,飯量也跟著消耗對應。


    他看著疊高的吐司片,也不好跟人解釋,對著青年點了點頭,端著便往座位上去。


    三五口吃下兩片合在一起的夾心吐司,抿上一口咖啡,又繼續痛吃,如此反複,碟子裏的吐司眼見著低矮下來;不過兩分鍾,所有的吐司進了肚。


    那個青年老板一直注意著他,正準備待他吃不下浪費食物的時候,給他說教一二,卻不想,看到一個肚量驚人、飲食幹脆的大肚王。


    等周易再去拿吐司的時候,青年老板隻是笑著道:“哥們,你這飯量,是準備吃迴來罷!”


    他沒有再阻止周易拿多少吐司——隻要他吃得完。


    “就是要吃迴來。”周易也笑道。


    兩人都知道,百來塊錢的房費,絕不是吃幾塊吐司能吃迴來的。


    旁邊的幾個外-國人看著周易的肚量,也不由多看了幾眼,似乎在以周易這個略顯瘦弱的東方人為話題說笑。


    至於說什麽,反正周易聽不懂就是了。


    吃過飯,陳勃還沒起床。


    周易怕他起晚了,早餐沒了,便給他端了些東西過去。


    他並沒有出去。


    作為一個朋友,周易還是蠻夠格的。看著陳勃這樣,也不好一個人出去耍子,便在院子裏找起了樂子。


    能找的樂子不多。


    他瞄上了休閑廳裏的台球。


    昨晚一直被幾個老-外霸占著,他沒怎麽碰;但喝酒喝到老晚的老外們,現在大多還沒起床,就便宜他了。


    周易很久沒打過台球了。


    他並不很會打台球,也不算台球迷,隻是無聊的時候找個樂子罷了。


    他將球擺好,一杆出去。


    “啪!”


    所有的石球散開,布滿了球台。


    以前三五杆打不進一個球,但今日似乎特別有手感,經常一兩杆就打進去一個,越打越順,到了後麵,一杆能打進去好幾個。


    他沒注意到,周圍幾個外國人已經圍了過來。


    待最後一個黑球入網,他準備去撿球的時候,一隻毛茸茸的大手和一隻白透得連青色血管都透出來的小手將球撿了出來,擺好了。


    周易順著兩隻手看去,看到一個高個的男人和一個矮個的女人。


    男人典型的西方人特征,高鼻深目,臉上、腮幫、下巴,都布滿了黑棕色的胡須,雖然年紀看起來並不算大,但胡須給予了他足夠的滄桑與歲月。


    女人身形較小、皮膚甚白,典型的金發碧眼,看起來嬌俏玲瓏。


    周易早注意到這個女人。


    不是因為她漂亮。


    而是在所有的外國人在一起玩鬧說笑的時候,她就坐在秋千上,安靜的抱著一個瑩白色的爛蘋果筆記本,也不說話,顯出不一樣的安靜與和其他人不同的特質。


    兩人對周易說著英文,但周易聽不太懂。


    無奈的兩人,隻好放慢了語速、盡量用簡易的語言和動作,將想法表達出來。


    “我們,一起。”當然是用英語說的。


    雖然沒過四級,但簡單的詞匯還是聽得懂;畢竟高考的時候,英語也有百來分,還是有幾分根底的,隻是大學頹廢了而已。


    於是,言語不通的三人,開始了一場跨國的友誼賽……


    ……


    陳勃已經徹底的頹唐了,似乎那一摔,將他所有的心氣都摔沒了。


    想到離那“聖地”還有千多公裏的路程,還有那麽多想不到的艱難,再看看那破爛的不成樣子的山地車,他心裏開始打起了退堂鼓。


    周易幫他問過,他那輛山地車如果要修的話,需要迴廠,大幾百塊錢,是免不了的,關鍵是需要時間!不短的一段時間!


    這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也成了他放棄的最好的理由。


    空間靈液,在陳勃身上,似乎沒有那麽大的作用。


    高原低氧,讓他有不小的反應,頭昏而微痛,不想動,腦袋都轉得慢了幾圈,整天就躺在床上,最多就在院子裏轉轉,在客棧的休閑廳房裏吃吃東西、看看外麵的天……


    一日的夜,又開始降臨了。


    在這裏,日頭似乎特別的長,總到了晚上八九點,夜色才遲遲到來。


    從早上起來,就開始喝啤酒的那些外國人,到了夜裏,更加的瘋狂。


    或許,在他們看來,啤酒與其說是酒,不如說是一種飲料。


    即便那個玩著爛蘋果,安靜做在秋千上的妹紙,身邊也放著一瓶啤酒,不時要抿上一口——她的身旁,已放著有三個空酒瓶。


    周易在外麵轉了一圈,迴來的晚些,正好碰上在院子裏飲酒的一群老外。


    早些一起打台球的那個絡腮胡子,儼然就在裏麵。


    絡腮胡子看著周易進院子,連忙招唿他一起過去,喝酒聊天。


    於是,一場“雞與鴨的對話”,就開始了……


    周易沒有出過國,但他對於國外的生活、對於異域的文化,保持著足夠的好奇心;而對於這些老外來說,中-國的文化,也帶著足夠的神秘——所有的人,都因為共同的需求,因為某種冥冥之中不知存不存在的東西聚在了一起,開始述說著自己的見聞。


    即便語言不通,但總有些東西是相同的,總能找到一些適合溝通的橋梁。


    不過,言語的不通,確實是一個極大的障礙。


    周易以往對於學習英語極大的不解——鳥語麽,學什麽?又用不著!沒錢出不了國,用不大著;有錢了,請個翻譯就是,要用什麽?


    但到現在,他才感覺到言語的障礙——這不僅僅是人與人之間溝通的障礙,更是一個世界與另一個世界、一種文化與另一種文化溝通的障礙。


    對於使用英語的國家占了整個地球一半以上區域的狀態,一個人,如果不會這門語言,那麽,他失去的,幾乎就是大半個世界!


    也隻有在真正需要用到的時候,才會有這樣的念頭。


    當然,如果讓西方人來學習漢語是再好不過的了;但麵對西方文化占據主導地位的現世,改變不了世界的我們,隻能去適應這個世界,在適應中,尋求積極的變化……


    ……


    聽著屋外的熱鬧,看著外麵的熱火朝天和酒氣噴灑,陳勃顯得愈發的沉悶與無聊;他感覺世界都孤獨的隻有一人,隻有這一個房間。


    他並不是一個鬱悶而內向的人,但從身體到精神上的打擊,卻是讓他抑鬱了不少。


    他終於下了決定,一個他知道必將失落、失望而遺憾的決定。


    事實上,有些遺憾,會帶著一種美好的幻想,在生命的前行中醞釀出奇異的香。


    陳勃不會想到,自己會因為這次遺憾孕育出什麽——遺憾,在此時做出這個遺憾決定的時候,注定隻是遺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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