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之後,土路成了爛泥,到處都是一攤一攤的水窪,根本下不去腳。直到第二天太陽把路麵又曬硬了,後山才進得去人。


    劉紅征就是第一個趕去後山的人。


    劉長征做為唯一的生還者,親眼見證了這場毫無征兆的泥石流。


    此時,後山的樹木經過雨水清洗,山色一新,空氣濕潤,完全找不出一絲昨天廝殺過後遺留下來的火藥氣息。


    但眼前的寧靜卻不能撫平他昨天生死一刻感受到的驚心動魄。


    劉紅征覺得這一輩子恐怕也忘不了當時的情景了。他親眼看著不過短短幾秒之間,從山坡上衝下來的雨水夾雜著石塊和土壤,就這麽無聲無息地衝出近百米長的距離,所到之處,一切草木盡毀,溝溝坎坎全被埋平。


    泥石流一路衝刷到林子邊兒上,才算停住。


    昨天與自己交手之人就站在泥石流經過的道路上,現在已經深埋在上百噸沙石之下,徹底從村子裏消失。


    “可惜了。”劉紅征蹲在泥石流形成的緩坡邊兒上,默默抽著煙。


    這場泥石流正好堵住了林子西側的一條羊腸小路,如此一來,往林子裏去的小路就隻剩兩條。村裏人平常都不往進林子去,所以大夥看著從山上下來的泥沙,盡管也嚇了一大跳,但左右看看,也沒有造成任何損失,又都放鬆起來。


    這會兒三三兩兩的站在路邊兒,口中聊的最多的還是這場大雨,以及家的糧食有沒有及時搶迴家裏,誰家的房子漏雨厲害,得趕緊喊人來修之類的瑣事兒。


    村長往這一夜之間形成的土堆上灑了一碗白酒,念叨了兩句讓土地公息怒,繼續保著村子平安的套話,就帶人迴去了。


    林子裏又沒有莊稼地,正經的路也沒一條,泥石流衝到哪兒,不管對誰來說,其實都無所謂。村裏是沒功夫去組織人手清理被埋的地方,所以一切就按老天爺的意願,順其自然。


    於是這場雨跟這次泥石流的事兒沒兩天就從村裏人的記憶裏消失得一幹二淨。


    劉紅征本來還打算過來找找自己弄丟的□□,不過天晴之後看著被埋的大半條溝,想想自己一天前躲著的那棵樹,現在就壓在上百噸石頭下麵,一時間也是脊背發涼,遂即也打消了挖槍出來的打算。


    滿囤冒雨迴家之後,就再也不能合眼。活生生的人一瞬間被泥石流吞沒的畫麵在他眼前揮之不去,他親手製造了這場泥石流,瞬間殺死了一個無從知曉來曆的活人。


    內疚與痛快同時撕扯著他的內心。


    他因為除去隱患而安心,又懷著對死者的愧疚而倍感煎熬。一晚上,他再沒有一刻的平靜,一心隻想著第二天要找個沒人的時候,去把山上下來的泥石給收了,再把那具屍體好生安葬。然而還沒等他付諸行動,就昏昏沉沉地臥床不起了。


    滿囤渾身脹痛地躺在床上,身上冷一陣熱一陣的,嘴巴裏唿出的氣幹熱的不行。王氏一見兒子淋雨發了燒,二話不說,先給他灌了一大碗的薑湯,叫他捂著發汗。


    躺到下午的時候,身上的高燒還沒褪去,王氏就著急了。


    自己兒子平日裏擔水砍柴,下地喂雞,歡實得很。這會兒看著蔫頭蔫腦地躺在床上,唿吸急促,嘴唇爆皮,王氏這心就跟放在火上煎似的。


    搭在三兒頭上的涼毛巾換了一迴又一迴,可就是不見小子的體溫降下來。


    王氏生怕把兒子的聰明腦子燒壞了,匆匆忙忙跑龔大廚家,借來一瓶去濕邪的藥酒,然後掐著滿囤的嘴巴,給他灌了一小碗。


    *辣的烈酒下了喉嚨,滿囤很快就醉得不醒人事。


    王氏眼睜睜看著自家的孩兒喂了藥酒不但不好,反而就這麽燒得抽搐過去,一下子慌得六神無主。小四已經跑去喊人了,沒多大會兒,老大春生就奔了過來,他媳婦麗紅跟在後頭,領著個穿著黑褂子係著黃布條的神婆。


    村子裏沒有正經醫生,巫婆就兼顧驅邪跟看病。


    老神婆隻說這孩子是雷雨天裏衝撞了山神,受了驚嚇,先在屋裏四角斬了小鬼,又燒了黃裱紙,兌了神符水。


    往滿囤嘴裏灌的時候,小四一個勁兒的嚷嚷著:好髒好髒,還是找劉教官來看看吧。


    結果老太婆生怕遇著了劉長臉,心虛之下,一碗符水抖抖灑灑的,也沒能灌到滿囤嘴裏。


    當然,這符水本來也沒多少用處,老神婆神仙王母的請了兩句神,收了王氏的謝禮,就快快地走人了。


    能使的辦法都使過了,王氏愁容滿麵的守了滿囤一會兒,叫冬子在邊上看著,又趕著做活去了。


    滿囤本來昏沉沉地一夜沒睡,這會兒烈酒下肚,倒是完全睡倒過去。一覺睡到太陽下山,紅霞滿天,才又轉醒過來。


    醒來時身上已經退了燒,穿的衣服上都是汗,這會兒貼著皮膚潮乎乎的,但身體鬆快很多,一天水米未進,他餓了。


    滿囤就踱到灶房裏找吃的。這可把王氏喜壞了,急忙喊春來雨來去菜園裏摘菜,也不管這會兒已經過了晚飯,扭身去宰了一隻母雞,專門給三兒炒了一大盤肉菜。


    滿囤渾渾噩噩地坐在飯桌前,嘴裏胡亂嚼著飯,胃裏空空的,卻好像塞了一隻透明的兔子,一蹦一跳地讓他心煩。


    半夜裏,滿囤突然就不敢出門了。直到第三天的中午,他才強打精神去了後山。


    後山的變化著實出乎他的意料。當時,他隻借著地勢,把空間裏的石頭跟蓄水池裏的水一股腦的全丟下了山,沒想到這小範圍的人造泥石流在暴雨天擴大了規模,唿唿啦啦帶動一片山體滑坡,生生又造出不大不小的一片緩坡來。


    這人是挖不出來了。


    滿囤遠遠地看著,心裏有鬼,也沒敢在此地多呆,就拖著腳步迴家了。


    一進院門兒,正好看見王氏正在太陽底下翻曬那張灰狼皮,滿囤隻覺得那張皮子上好像有鬼附著似的,露著一股陰森的煞氣。


    這老大一張好皮子,想要勸王氏丟掉,也是不可能的。人死不能複生,何況是個皮都被剝了的畜生?滿囤隻好在心裏給自己打氣,不過還是轉了個彎,遠遠地繞開了。


    當天晚上,家裏那九隻已經長大的小兔子突然變成了八隻,有一隻丟了。


    小四把消息說給滿囤聽時,他也隻是點點頭,叫小四不要聲張,丟了就丟了吧,兔子以後還會再生。


    與滿囤突然的消沉相比,少梁卻開心了不少。


    自從那天暴雨過後,劉長臉就沉著臉盤算著要離開了。克生這些日子跟在劉長臉後麵,讓少梁極為不爽。


    隻要劉長臉一走,張家口村就還是他們兩個的天下,少梁這會兒就隻差沒拎個喇叭跑村口去唱“解放兵的天,是明朗的天”了。


    當然,他高興得太早了。


    劉長臉走之前,可沒打算讓這兩人太輕鬆。既然兩個小子現在在村裏沒什麽危險了,那就得好好體驗體驗生活,把前一段時間玩野的心都收迴來,不然他倆再迴去就更無法無天。


    於是,每天的訓練停止了。兩人在劉長臉的帶領下,全天候地跟著老鄉們幹農活。


    農活裏麵,劉長臉尤其熱衷幫人打掃豬圈。


    兩個小子就不得不忍著惡心,揮著鏟子鏟豬屎,然而每每這種時候,劉長臉就遠遠地站在邊兒上,看著他們幹活。這比鏟豬屎還讓少梁惡心。


    當然,劉長臉也不可能時時刻刻盯著他們。每逢劉長臉去鎮上發電報的時候,或者去別處替村長辦事、不得不放任兩人自己呆在村裏的時候,他就把會把這兩人拎到利民磚窯廠去搬磚。


    搬磚在少梁眼裏是僅次於推磨跟鏟豬屎的苦活,但也有點兒好處:喜宴就在窯廠上班。喜宴因為感激他們兩個,隻要見了麵兒,就會不停地跑來給兩人倒水,幫他們幹活。喜宴熱情的態度多少給了少梁一些安慰。


    當然,有喜宴在窯上的大力介紹,少梁他們很快就跟一幫搬磚頭的年輕人熟悉起來。一大夥人哄來哄去,倒也熱熱鬧鬧。


    滿囤因為不得不動手殺人而日漸消沉,但日子不等人。生活還得繼續,地裏的活也不會因著他滿心的負罪感而減少半分。


    就在他計劃著趁劉長臉不在村裏,好往城裏去的時候,喜宴跑了過來,又給他帶來了關於那個要飯啞巴的消息。


    那個啞巴拿著個白瓷缸,似乎是在窯廠周圍找什麽人。前些日子不知道他去哪邊兒尋人了,可能也沒能找著,這會兒又迴磚窯廠門口來了。


    不過這一迴,少梁他們看著奇怪,就管了一迴閑事兒。說來也奇怪,這啞巴除了跟人打架,別的時候都是不理人的,結果可能看著少梁跟克生長得麵善,竟然一動不動地由著他們倆圍著他打轉。


    這麽三轉兩不轉的,就叫克生發現了白瓷缸上的紅字兒。


    “咳,這白瓷缸上寫的可不就是利民窯廠的名字麽。”


    喜宴就學著當時的情況,原原本本地跟滿囤講了出來:


    “克生就認定這啞巴是來找窯上的人。”


    “等克生伸手去拿啞巴的瓷缸時,把我們都給嚇了一跳。”


    “結果你猜怎麽著?這啞巴居然放手了。”


    “咱們左右這麽一打聽,這瓷缸是老管事兒的東西。不過管事兒也說了,這瓷缸他一個月前就給人了,這不能說話的叫化子來找的也不是他。他呢,壓根就不認識這麽個人。”


    說到這兒,喜宴就壓低了聲音問滿囤:


    “這個啞巴是你什麽人?管事兒的等沒人的時候,跟我說了,說他這個白瓷缸當時是給你用了。”


    “他叫你不用擔心,要是這啞巴是不懷好意找上門來,你也不用出麵,咱們這麽多人,怎麽也把他給收拾了。”


    “不過,你可得好好想一想,萬一是你熟人,那這人找得可太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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