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生少梁熟門熟路去了滿囤家。兩人現在雖然狼狽,但勝在精神頭還好,連滿囤都覺得驚訝,這兩人給折騰了大半天,沒想到還是如約來吃飯了。這是一種怎樣的精神啊。


    當然,這兩人也熟悉往滿囤家蹭飯的規矩,沒等劉長臉開口,就主動去給王氏幫忙。


    王氏自然是先給他們弄點兒吃的墊補墊補,然後一人發了個竹籃子,就叫他們去自由摘菜。


    劉長臉很是看不慣這兩人連幫人幹活都拈輕怕重的,看在自己是作客的份上,隻瞪了他們兩眼,沒有發作。


    家裏幾個小蘿卜頭幾時見過這種鐵目冷麵的軍人樣人物,一個個都縮著脖子,遠遠地揀了自己的小竹簍,小心地跟在少梁他們後頭出了院子,就剩個小七呆在院子裏,跟大黃狗窩在一塊兒,也不敢出聲。


    劉長臉就幫著滿囤在牛棚邊兒上,劈柴、砍冬瓜,鋤豬草。


    這迴劉長臉已經打聽清楚了,原來在村兒裏大建豬圈的不是村長,而是眼前這個和克生少梁他們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


    聽說這個年青人在磚窯廠拉過磚,迴來的時候就拾些半截磚頭,給老鄉們幫忙壘了豬圈。老鄉們說起這孩子,也都是很喜歡的。


    劉長臉從老鄉那裏一了解,就已經記住了王滿囤的名字,哪知來了家裏,才知道這位泥瓦匠這麽年輕。


    不過倒底是年輕人,腦子好使喚,也會管理。不說別的,就拿他們家的豬來說,兩大三小,一共五頭。豬圈裏的兩頭大豬喂得那叫一個膘肥體壯,一頭能頂著別人家兩三頭的重量來。毛色發亮有光澤,身體還靈活,一聞著飼料的味道,就舉著前蹄扒立到半高的圈牆上,長豬鼻一拱一拱哼哼直叫。


    三隻小豬就更好了,看著骨頭架子就是細頭寬肩出肉多的好品種,居然還懂得吃完了食盆兒裏的細料,再鑽進豬圈門上的破洞裏,去蹭大豬們的粗料吃。


    大豬們喂的料總有富餘,兩隻花豬吃飽了就會轉到圈裏埋頭大睡,三隻小豬就把剩下的半槽食料搶得幹幹淨淨。


    吃完後就再拱出破洞,圍著院兒裏的石榴樹蹭癢癢,順帶著啃食兩朵掉落下來的火紅的石榴花兒。


    滿囤看著劉長臉對著三隻小豬看得目瞪口呆,不好意思地一笑:


    “這三隻抱迴來的時候小,都給散養慣了,沒事兒總要偷著啃啃院兒裏的菜苗。”


    說完一指院子東頭的一邊兒莧菜地,


    “還好天熱莧菜長得快,不然早就叫它們仨啃禿了。”


    “教官同誌,你看我的菜地種得還過得去吧?”滿囤又把話頭一轉,提到了自己的菜園子。


    “不錯,勤快人。”劉長臉點點頭,說的是他的真心話。


    “不用心哪兒行呢,這菜園子可是我們今年後半年的指靠。”


    滿囤接過來來,又特意詳細介紹起自家的菜園子:


    “天還沒熱起來的時候,俺娘就帶人搭了這麽幾大排的菜架。”


    “要說這種的菜看著可是吃不完,但實際上這麽種卻還總是不夠。”


    “俺們今年要養好幾百隻雞哩,現在雞仔兒還小,吃得不多,等到中秋節那會兒子,雞都換了長羽,可不能少了吃的。”


    “現在收迴來的菜,主要都曬了菜幹當冬菜,黃瓜什麽的也都醃了起來。柱子跟克生他們還幫忙運去鎮上買鹹菜,一壇子鹹菜也能掙個兩三塊錢。”


    “再過些日子,等雞長大一些,菜園裏這些鮮菜就頂上用場了。”


    “養雞場一建起來,就是好幾百隻哩,有這麽些菜種在家裏,就能當青飼料抵擋一陣子,等紅薯下來以後,就不用發愁喂雞的事兒了。”


    果然,劉長臉順著滿囤手指的方向一瞧,灶房後頭貼著牆的地方可不就曬著十幾壇子的醃黃瓜嗎?


    房頂上的大竹匾裏曬著幹豆角,另外還有一大盆的豆瓣醬,在大太陽底下散發著一絲特有的嗆鼻氣味。


    除了數量有些多,這裏的一樣樣事物看著都是普通人家裏該有的樣子。


    喂好了豬跟雞,劉長臉還幫忙把這十幾壇醃菜給翻了一遍缸,這可是個累人的活兒。


    翻壇子的這會兒功夫,克生拎著兩個菜籃,少梁空手啃著黃瓜帶著幾個小家夥兒都迴來了。


    小四不好好的拎籃子,而是把個大竹籃放頭上頂著,走在兩人屁股後麵,跟個印度仆役似的,也不知道從少梁他們那裏聽著了什麽好玩兒的故事,笑得滿臉開花。


    春來雨來也一人拎著籃菜,迴來的十分吃力,顯然是沒聽懂冬至在笑些什麽。


    滿囤把這幾人收迴來的菜都放到了灶房裏。


    王氏熄了火,一掀大蒸鍋的鍋排,大家就都在濃濃的飯香中忙碌著開飯啦。


    晚飯喝的是煮得爛爛的小米綠豆粥,沒有菜,正中間放著一大盆蒸南瓜頭。


    南瓜頭勾起了劉長臉的迴憶,他覺得今天還真是運氣,才想著什麽,結果晚上就吃上了。


    不過,王家的蒸南瓜頭吃起來別有一番風味。盛在大碗裏的鬆軟清香的蒸菜裏,還看得出半透明的白麵裏裹著的碧綠色的嫩南瓜尖兒,中間還混著不少切碎的黃金色的南瓜花,於是一盆子的綠色裏綴滿了星星點點的金黃。


    加了香油蒜泥的調味兒,蒸菜已經非常可口,不過這家人的吃法更加實惠,每人盛了蒸菜後,王氏又給他們的碗兒裏添了滿滿一大勺的雞湯。


    香噴噴的雞湯已經燉了一個下午,上頭浮著厚厚一層金黃色的雞油。


    今天是十五,王氏認為每月十五都是個祭拜月亮婆婆的日子,就撿著最肥的一隻老母雞燉了。


    泡在雞油花兒裏的蒸菜更加誘人,連劉長臉也不得不承認,這家人真是過的滋潤,盡管農家飯沒什麽花樣,這簡單的一粥一菜也不像酒席宴上那樣有魚有肉,但一家老小抱著大碗唿嚕唿嚕地扒著撈飯,吃得可比酒宴席上要有滋有味兒的多。


    劉長臉一轉頭,就看著克生跟少梁也跟個農家子弟一樣甩了鞋,光著腳蹲在石礅子上,抱著大碗吃得香甜得趣,沒有一點兒當兵子弟的樣子,一時間也有些恍惚。


    當然,光吃蒸菜跟粥是吃不飽肚子的,配在一起的還有一大筐的烙餅。白麵跟豆麵摻在一起的雜麵餅子,裏麵包著蘿卜纓跟豬油渣混成的餡兒料,用雞蛋凝在一起,一口咬下去,滿嘴都是香噴噴的豬油香味兒,解饞得很。


    所以對於少梁這種吃完不算還要再拿迴去五六個明天早上熱了再吃的做法,劉長臉今天就沒跟他計較。


    吃完飯,大家夥還是人手一根黃瓜坐在滿天的紅下頭乘涼。夕陽斜長,將萬物都鍍上一層金光,好像周圍的一切都泡進了溫馨的黃油雞湯裏一樣。


    王氏跟滿囤都各自忙著收拾了。


    劉長臉衝少梁一擺頭,少梁撇撇嘴,開始了他當間諜的任務。


    對象嘛,當然就是坐在這裏的一群小蘿卜頭。


    少梁可沒信心去挑戰王滿囤,滿囤這家夥鬼精明鬼精明的,難纏。


    “小瓜蛋兒,我聽說你哥還教你學唐詩呢吧。”少梁嚼著黃瓜,坐沒坐相地衝著冬至套話。


    “鋤禾日當午……皆辛苦。”


    小四跟念咒似的飛快地把全詩在嘴巴裏咕弄了一遍兒,最後哢嚓一口黃瓜,算是完成了整個驅邪儀式。


    “你哥跟柱子一樣,就愛瞎搗鼓。”


    少梁對小孩子背詩不感興趣,直接衝著土包子一指,問道:


    “你哥在院兒裏頭弄的這是啥東西,我可沒見過?”


    “你在城裏也沒見過嗎?”小四一聽少梁這麽問,立刻就活躍起來。


    這一段時間他哥經常給他講一些有關城市的故事,他對城裏現在很向往。


    少梁一時接不上話來,但其它幾個小家夥就開始踴躍發言了。


    小七先開口,因為有個一臉嚴肅的伯伯在場,所以他的聲音還怯怯的,卻迴答得很認真:


    “這是一隻母雞媽媽。”


    克生聽著了差點兒笑出聲來。


    不過下麵的話就叫他笑不出來了。


    “什麽母雞媽媽,這叫科學。”王小六王雨來就對這些不懂科學的人表示不屑。


    “哦,什麽叫科學?”克生就故意逗他。


    “科學就是37度到38度,不能高了,也不能低,不然科學的肚子裏就不能生出小雞來。”


    “37度。”小七很嚴肅地說,然後跑到土包子跟前,扒開一處稻草,露出一個隱蔽的溫度計來。


    少梁的眼都直了,他壓根就沒想到在這麽破敗的村莊裏,在他來過多少趟的農家院裏,還有這麽個玩意兒。


    小四看見少梁一臉興致勃勃的樣子,馬上擋在了小七前頭,堵住了眾人的視線。


    “這東西是個叫科學的老師傅教我哥的,它叫孵化器。不過你們不能偷看。”


    “偷看的話,這東西就不靈了。”


    “隻有這個東西好好的,我們以後才能經常吃豬肉。”


    “娘說隻要有雞媽媽在,就留一頭豬過年……”


    小七聽著冬至的話,以為自己闖了禍,嚇得尖叫起來。


    幼嫩的尖叫聲刺破飯後的安寧,一時間克生少梁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麵麵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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