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的懷中,那個小男孩正緊閉著雙眼,他額頭上不知為何破了一個大洞,無數鮮血從傷口處不斷洶湧流出,染紅了他稚嫩的麵頰,也浸透了他身上大半的衣裳,像是要把他體內的血都放幹一樣,止都止不住。肖越寧見到這駭人的一幕,乍然間有些迴不過神。等他反應過來,見那婦女仍舊隻顧抱著孩子痛哭,卻半點沒有急救措施的時候,他連忙衝上去,想伸手把孩子頭上的傷口堵住:“你別光隻顧著哭啊?快把傷口堵住,家裏有幹淨毛巾嗎?快去拿過來!”婦女聽到肖越寧的喊聲,並沒有急著去拿毛巾,仍舊緊緊抱著自己的孩子,表情呆愣愣的抬眼去看他。肖越寧見她似乎還是沒反應過來,也就不指望她了。他手上沒有趁手的東西,隻能隨手脫掉自己的外套,用衣服堵住傷口,希望通過這種方法來減緩血液的流速,同時抬頭向呆愣的女人說道:“你們村裏有醫生嗎?他得趕緊去醫院縫傷口。”女人這才反應過來,她有些驚慌的看著肖越寧,剛要起身去喊人,門外卻有不少村民聞聲趕了過來。“你在幹什麽!”為首的一個老人在看到肖越寧的舉動後,臉色大變的怒嗬,“你這個外鄉人!你都做了什麽!”儼然是已經把肖越寧,當成傷害孩子的罪魁禍首了。肖越寧正要解釋,他旁邊那個驚惶不已的婦女,卻已經對著老人大哭起來:“村長啊!你不是說我娃隻要虔誠信奉山神,就會安全長大嗎?我娃比誰都虔誠,水溝裏摸條小魚都惦記著要奉給山神!可怎麽現在好好的走在路上也能摔跤,還剛好磕到石頭尖上啊!”她一邊哭喊,一邊用手指著不遠處地上一塊不起眼的小石子。眾人隨著她的動作望過去,果然看到地上有塊小石頭,那石頭子不過雞蛋大小,形狀很不規則,邊緣卻鋒利的很,它最上麵的尖角上甚至還沾著血,顯然,它就是令孩子變成如今這幅模樣的元兇禍首。被女人喚作村長的老者,正是昨天夜裏,肖越寧在送殯隊伍中看見的那個走在最後麵的老頭。他聽了婦人的話後,臉色一沉,嗬斥道:“胡說些什麽!對山神不敬,你想遭報應嗎!”女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向村長哭喊道:“這還不叫遭報應?這還不叫遭報應嗎?我一輩子什麽壞事都沒做過,可先是我男人拋下我們孤兒寡母自己跑了,現在就連孩子眼看著都要不行了!不是說山神會保佑虔誠的信眾嗎?我這些年還不夠虔誠嗎?他不是會保佑我嗎!他現在怎麽不保佑啊?他怎麽不出來啊??”圍觀的村民聽了婦人對山神如此不敬的話之後,全都麵露恐懼的互相打量的,表情非常不安。村長一張溝壑遍布的老臉,更是因為驚懼而變得猙獰起來,他狠狠地瞪著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婦女,恨不得拿布堵住她的嘴:“閉嘴!閉嘴!無知的蠢婦!冒犯了山神大人咱們整個村子都要完蛋!你是想害死我們嗎!”女人坐在地上,指著眼前的村長又哭又笑,看上去簡直有些瘋魔了。肖越寧看著眼前的這一出鬧劇,雖然有心想從他們的對話中再多探聽一些消息,但他手下這孩子的氣息卻越發的衰弱,根本就等不了了:“你們能不能先別吵了?現在最要緊的是趕緊把這孩子送到醫生那裏,再讓他這麽流血下去,怕是真要危險了!”女人這才從哭號中緩過神來,急忙忙的來抱自己的孩子。但村長卻陰著一張老臉站在原地,陰惻惻地來了句:“送去又有什麽用?這孩子注定短命,活不了了。”肖越寧沒想到都到這節骨眼了,這老不死的居然還要出言詛咒,頓時愕然地朝他看了過去。女人也被村長這句話氣得嘴唇直哆嗦,但她好歹還顧及著懷裏的孩子,隻能咬著牙咽下這口氣,吃力地抱著孩子往院子外麵跑。周圍看熱鬧的村民裏,有幾個心軟的見她一個婦人抱著孩子費勁得很,連忙把人接了過來,一起簇擁著往村子的一個方向去了。肖越寧也跟了過去,不過臨走前他特地觀察了一下在場的其餘人的臉色,發現除了村長臉色陰沉之外,其餘人要麽驚惶不已,要麽目露同情,還有的則是一臉習以為常的麻木。孩子被送到村醫那裏,但最終也沒能救活過來,因為失血過多的原因,他在被送來的半道上,唿吸就已經停了。孩子他媽哭得當場撅過去兩次,被村裏的大夫掐著人中又給救醒了,不過人也因此變得木呆呆的,隻是拉著自己兒子已經漸漸變得僵硬的小手一動不動,一起送孩子過來的村民們見她這樣,不由得也跟著目露淒然。一群人正在發呆的時候,卻見村長領著幾個年輕力壯的青壯走了過來。他的臉色看上去非常平淡,像是已經習慣了這種事情,手中甚至還拿著一柄煙槍,時不時的還要抽上兩口。一行人進了村醫家窄小的看診室後,他的眼神先是不動聲色的掃過肖越寧這個外鄉人,然後才看向屋內擠著的其他人。“既然孩子已經沒了……”村長看著傻呆呆的女人,吐了口煙,露出一嘴被煙熏成了黑黃色的牙,“那就照村裏的慣例,今天晚上就把後事辦了吧,也好讓他早點上路,下輩子投個好胎,來世也能不再受苦。”正在呆愣中的女人聽到村長的話後,卻猛地迴過神來,她滿臉怨恨地瞪著村長那張滿是溝壑的老臉,一副恨不得跟他拚命的兇狠架勢:“不行!不行!山神既然不保佑我的孩子,奪了他的命!那我的孩子也不能葬到那塊地裏去!誰愛葬誰葬,反正我的孩子不去!”村長瞅了她一眼,淡淡地說:“村裏傳下來的規矩,還能因為你一個人被破壞了不成?這事兒甭管你願不願意,今天晚上,都會準時出殯。”他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站在他身邊的高壯男人,顯然是在對他交待。第102章 高壯男人看了女人一眼, 沉默地點頭, 接著他朝身邊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使了個眼色, 幾個人一起朝床上那孩子圍了上去, 似乎是準備把屍體搬走。女人見狀尖叫一聲,撲過去就要抓撓為首的高壯男人, 卻被對方輕易的製住。於是她就像瘋了一樣尖叫起來,同時破口大道:“你們這群龜孫子!頭頂生瘡腳下流動的壞胚!以為我不知道埋在那塊地裏的孩子是幹什麽用的嗎?你們這些缺心爛肺的狗東西, 山神怎麽不先弄死你們啊!惹急了我,大家都不活了,看我不……嗚嗚嗚!”村長還沒等她罵完, 就臉色鐵青的隨手找了塊破布堵住了她的嘴,他用惡毒的眼神盯了猶自掙紮不休的女人一眼, 手一揮,吩咐高壯男人道:“把她捆了, 明天再放出來。今天晚上的喪事不能讓她攪合了。”高壯男人點頭答應,然後果真在村醫家裏找了個麻繩,把掙紮不休的女人給綁了個結實。期間,屋內的其他人就這麽幹看著,沒有一個人出聲阻止。肖越寧看著眼前的場景,臉色變了變, 但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忍了下來, 沒有貿然開口。這個村子處處透著古怪,他的任務目前還沒有眉目,如果他還想繼續在這裏落腳的話, 最好還是不要節外生枝,免得惹到村裏人忌諱被趕出去。村長還以為肖越寧這次又會替女人說話,這時見他居然沒有出頭,有些驚訝的看了他一眼。肖越寧避開他的視線,低頭思索了一下後,向這老頭開口說道:“大爺,你們今天晚上就辦喪事?怎麽這麽急啊?”村長啪嗒啪嗒抽了口煙,用他被煙熏得嘶啞的聲音說道:“這是我們村裏的規矩,早夭孩子的屍體不能過夜。”“哦。”肖越寧點點頭,又說,“那今天晚上的葬禮我能參加嗎?這孩子這麽點兒就這麽走了,怪可惜的,我也想在葬禮上出一份力盡盡心意,您看成嗎?”肖越寧這話一出,屋子裏的村民目光頓時都朝他望了過來。這些目光中有的驚異,有的警惕,甚至還有的一些更加年輕的村民則是滿臉暴怒,幾乎快要按捺不住的衝過來打他。……華國人雖然對喪事向來避諱,有時候路上遇到送葬的車都會覺得晦氣,老遠都要避著走。但肖越寧覺得,自己想要參加一個陌生人葬禮的要求雖然古怪,但眼前這些人也不至於是這種態度吧?難道果然像剛剛那個女人怒罵時說的一樣,這場葬禮之中,其實有著某種什麽不為人知的隱秘?他默默把村民們的表現看在眼中,在心裏暗暗記下。相比這些年輕的村民,村長果然表現得淡定多了。他又吧嗒吧嗒地抽了兩口煙,從口中吐出濃鬱的白色煙圈,一雙渾濁的老眼隔著煙霧,向肖越寧看了過來,笑道:“年輕人,好奇心挺重啊?”肖越寧也笑了笑:“這不是看這孩子小小年紀,所以想送他一程……大爺,您看這事成嗎?我會守你們村裏的規矩的。”“來我們這裏的外鄉人自然都得守規矩。”村長在一邊的牆壁上磕了磕手中的煙鍋,漫不經心地說:“因為不守規矩的人,都已經被山神降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