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龍揚了下腦袋,分叉的龍角勾住了老人的衣袍,老人摔在了龍頭上。老人伸出了樹枝般的手,握住了龍角,低聲對黑龍說:“啊,師弟,你是這樣來到這個世界的嗎?”老人似乎想起了什麽。據說是風雪交加的一天,空中有一個縫隙,一條奇怪的黑龍將一個人扔了出去。黑龍,人,星辰,風雪,道觀,孩子,龍王,烏鴉。黑龍,人,星辰,血雨,妖海,後人,龍王,妖王。黑龍安靜地被他握著龍角,眼中的血紅之光氤氳,暴虐與瘋狂一閃而逝。老人說:“其實我也年輕過的,剛做地仙那會兒,多少小姑娘看著我臉紅。”“大概是在開元四十年的時候,我掐指一算,算到二百六十年後大楚有變故。所以一百年前吧,想著應該是你要迴來,就和皇帝一起唿喚你。不能叫你不認得我,又不能比你帥了去,想了想,還是老些好。”絮絮叨叨,在不合適的時候說了好多話。就跟遺言一樣。他明明是因為唿喚耗費生命的,從最初觀裏觀氣運的十年,到一百年前的不知多少年,再到現在的不知多少年。“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常迴家看看?”“哼,還不如一開始把叫淩行韜的家夥殺了。”他的眼裏現了點殺意。過了一會兒,他依舊掛在龍角上,灰敗的臉上浮現出一層紅潤的光澤。怎麽說呢,有點像迴光返照。但林行韜肯定是願意這是枯木逢春的。卜果子垂垂老矣的麵容出現了變化。在初見林行韜時,他是一個清臒的瘦巴巴的糟老頭子,但年輕時也是正清門掌門弟子。一代天驕,也可以算的。他年輕時也很瘦,清瘦,很瀟灑不羈的樣子,眼底笑嗬嗬的,但果真也是英俊的,頭戴玉冠,湛然風舉。正清門的氣度,他自己也是有的,不知道曾經他看著年輕的林行韜時,在想什麽。[他望著立在窗前,竹冠束好、道服青藍的林行韜,感歎他有正清門的高遠風度。]他說:“還是我來作禱詞,助師弟一臂之力吧!”[作為師兄,我必當助你一臂之力!]他起身,靠著龍角,腰背努力挺直。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哎,我沒讀過什麽經典典籍啊,師弟湊合著聽一下吧。”“千尋海殿,萬尋真龍,熟睡蛟龍難喚。白檀焚獻,怪舉手青天非湛然。此間非是龍王廟,那壁廂是哉?”“拜吿神天,使野性生靈歡忭。紅日中天……”隻說了幾句,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但意思已經傳達了出來。孽龍已經是龍了,所以這個禱詞不是祝賀成龍的詞。這是祝賀稱帝的詞。卜果子想要林行韜再次稱帝。[盡快!盡快成為妖族之主!人、妖將有大戰!隻有妖帝之位才能達成你想要的結果!]孽龍飛向地麵,將臉上掛著笑容的青年卜果子輕輕安置到了地上,說了五個字:“再多撐一會。”卜果子渾身一震,竟是從一條孽龍而非真龍口中感到了莫大威嚴。他不知怎麽拒絕,他說:“好吧,依你都依你。”那是一條孽龍。——那也是妖帝。地麵上,難以言喻的氣息彌散,繼人族後,全體妖族皆跪。孽龍衝上了妖海。像有千千萬萬條龍尾,像有千千萬萬雙龍角,從天際刺出,從跪著的人、妖頭上掠過,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唯有一名青年在雷劫中挺拔站立。……七十九,八十,八十一。一共八十一道雷紋出現在他衣擺上。其實劈下來的遠不止那麽點,但他覺得夠了,那便夠了。他往旁邊輕輕瞧了一眼,無數妖族便都冒了出來。長翅膀的,帶鱗片的,帶貝殼的。空中飛的,水中遊的,地上跑的。他們簇擁著他,隨著他邁上妖海。妖海之上,隻有一個踩在大鵬上的,紅發紅眼的男人,男人的身邊沒有其他妖物。他的腳邊,除了鮮紅的羽毛,也看不到其他妖王的屍骨。他的眼睛也是血紅的。和林行韜的一樣血紅。鵬王吐出了一塊骨頭,表情奇異地看了林行韜許久。鵬王說:“你在地上殺妖王,叔叔我在天上殺妖王。”“好侄兒,你可先我一步成了妖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