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墨戟站在那個小小的墓塋之後,看到包括衛氏兄弟在內的人都紅著眼圈沉默著,心裏也感覺很難受。 衛鏢頭轉過身,看到嚴墨戟黯淡的神色,微微一怔,兇神惡煞的臉上表情微微柔和了一些,開口道:“嚴老板不必心傷,我們這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人,早便習慣這種朝聚夕別的日子了。” 嚴墨戟沉默了一下,心裏還是有些堵得慌。雖然他前世與親人經曆過生離死別,但那是用盡辦法無計可施之後的,與現在這種眼睜睜看著一個活生生的生命瞬間消失,差別太大了。 最後他還是忍不住問道:“他們有家人嗎?” “怎麽沒有。”衛鏢頭沉默了下,歎口氣,“這趟鏢迴去我們也要去報喪的……闖蕩江湖,就是這樣朝不保夕啊……” 嚴墨戟看著那座低矮的土包,裏麵埋葬著幾個相識不久的生命,隻覺得滿心的不理解:“既然闖蕩江湖這麽危險,為什麽還要闖蕩江湖?” “不闖蕩江湖,我們又能幹什麽呢?”衛鏢頭苦笑了一下,“沒有田地,朝廷又刻意針對江湖人,想去正經做工也很難找到滿意的行當。” 嚴墨戟無法理解他們,但是也沒有再說什麽。他轉過頭去,看向天邊已經有些西垂的太陽,抿了下嘴唇,轉身向著自己的馬車走去。 忽然,一隻大手伸了過來,帶著火熱的溫度,輕輕握住了他的右手。 嚴墨戟轉過頭去,正好看到他家武哥沉穩而英俊的側臉。 紀明武慢慢轉過頭來,墨玉般的雙眸看著嚴墨戟,左手輕輕握緊,聲音低沉而堅定:“沒關係,做你想做的就好。” 嚴墨戟一愣。 紀明武看著他,忽然唇角輕輕一勾,罕見地露出一個笑容,握著他的手,重複了一遍:“做你想做的就好。” 嚴墨戟看著紀明武背對著夕陽的餘暉,頭發邊緣鍍上了一層橙黃色的光芒,墨色瞳孔中宛若有星辰熠熠生輝,充滿了莫名的信任與支持。 看著這樣的武哥,嚴墨戟忽然感覺心裏的陰霾都消散了一些,不由得也笑了起來,反手握緊了紀明武的手:“好。” … 之後的路途中一路平安,差不多兩天後,一行人終於靠近了青州城。 青州城自古以來便是這片土地的交通要塞,背靠青河,南望夏海,“既有山河之固,亦有覆海之饒”。曆代王朝都在青州城設過節度使或都指揮使司,亦常常有在青州分封王侯。 遙遙可以看到青州城的城牆,周圍的行人也多了起來,車隊的人都放鬆了不少。 苑五少爺因為那日在車上被山賊嚇暈了過去,自覺十分丟臉,後來兩日都縮在車裏不肯出來,隻有飯點才舍棄臉皮,湊到嚴墨戟那裏去蹭飯吃。 嚴墨戟正在車裏翻看著苑五少爺友情提供的《青州誌》,裏麵介紹了不少青州城的人文地理,對他下一步發展很有幫助。 隻是右起的豎排繁體字實在是啃起來很痛苦,讓嚴墨戟抓耳撓腮。 忽然感覺馬車一頓,停了下來,嚴墨戟抬起頭來,微微有些迷惑:“怎麽了?不是說要一口氣趕到青州城?” 錢平在外麵敲了敲車門,道:“東家,前兩日那個老頭找過來了。” 那個用火陽掌的老頭? 嚴墨戟好奇地掀開車簾出去了。那日馮問蘭信誓旦旦地說,她下的毒、啊呸是藥,一般人絕對解不開,那老頭遲早要迴來找他們。 果然,站在車隊麵前的,是那個花白頭發的老頭,臉色陰沉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嚴墨戟本以為還要跟那老頭多廢話幾句,沒想到那老頭雖然麵色不大好,竟然很識趣,低聲下氣地認了他做東家,祈求將功贖罪,願意給嚴墨戟打工一段時間換取解藥。 其實老頭本來是打算趁錢平不注意,直接擄走那身上帶著解藥的青年來著。 但是每次他悄悄靠近車隊,就能感覺到那輛馬車裏一道強烈的氣勢鎖定了自己,武功之高令他感到驚心動魄。想來就是在混戰中偷襲自己的人了。 打又打不過,跑又不能跑,掙紮兩天之後,老頭還是對現實低下了頭。 ——那高手總不會一直跟在這東家身邊吧?隻要這小東家一獨處……哼。 嚴墨戟渾然不知這自稱“蔣翁”的老頭子內心的動作。錢平倒是看出來了,隻是想想他家小師叔對東家的重視,隻能在心裏為這老頭子暗暗同情一把了。 衛鏢頭一行人對蔣老頭倒是沒什麽太大反應。蔣老頭混戰時直接奔著武功最高的錢平去了,沒有傷到車隊的人,所以他們也談不上什麽仇恨。 交了門稅,進了青州城,所有人都不自覺地放鬆了下來。 青州城果然不愧是周邊郡府的府城,城牆高大挺拔,城門寬廣,幾乎可容納幾輛馬車並排駛入;城內人氣也頗為熱鬧,就算是正月寒冬,大街上依然川流不息,道路兩邊都有小攤小販,還有一些孩童提著籃子在沿途叫賣。 苑五少爺邀請嚴墨戟他們住到苑家在青州城買下的宅子,嚴墨戟考慮了一下,還是答應了下來。 自己雖然帶了不少銀票出來,但那都是為了在青州城開店準備的本金,現在有能蹭住的地方,何樂而不為呢? ——反正也不算白住,五少爺這意思,明顯是想讓自己給他做飯吃。 苑五少爺確實是這個打算,不過剛到青州城落下腳,他現在對青州城的美食也非常有興趣,邀請嚴墨戟和衛鏢頭一起去了青州城據說最有名氣的龍泉酒樓。 龍泉酒樓盛名不虛,高達十幾層樓,樓內裝潢氣派,牆壁每隔一段就燃著壁爐,讓整做龍泉酒樓內在正月裏也暖意彌漫。 這裏的食物味道也頗為不錯,就算是嚴墨戟都吃得津津有味。 紀明武聽到“龍泉酒樓”這個名字之後,身邊氣機微微變了一些。武功比較高強的錢平敏銳地感覺到了,吃飯的間隙偷偷傳音問他:“小師叔,怎麽了?” 紀明武沉吟了一下,想想錢平在宗門內地位也不算低了,知道也無妨,便同樣用傳音入密的方式迴答道:“龍泉酒樓是宗門的產業。” 錢平:“……” ——雖然他知道,宗門內吃穿用度不缺,肯定是有田地產業支撐的,但也沒想到剛到青州城就進了自家地盤。 ——不過……這龍泉酒樓似乎是青州城最負盛名的酒樓,將來會不會和什錦食有所衝突?就跟百膳樓在鎮上一樣? 盡管嚴墨戟跟錢平說過不少發展理念和發展路線,但是錢平對這些概念依然是一知半解,開始為了兩家發展方向完全不一樣的店麵擔憂了起來——不像李四,在嚴墨戟看來幾乎已經能當個經理用了。 紀明武看出了自己這個師侄在擔心什麽,不過也沒有多說,專心吃起桌上的菜來。 他多少能懂嚴墨戟的發展規劃,因此也不擔心什錦食會和龍泉酒樓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