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嚴墨戟所料,茫然的紀母對這件事一無所知,在煎餅鋪子整日忙碌的她,根本連那些流言都沒聽過。 嚴墨戟其實有些懷疑,這流言應當是從煎餅鋪子裏的人傳出去的,隻是問紀母,紀母對煎餅鋪子裏的人際關係也是一無所知,沒覺得哪裏有問題。 嚴墨戟心裏歎了口氣:紀母果然是那種淳樸的鄉村老母親,還不如張大娘有這些心眼。 想了想,他沒有跟紀母多透露什麽,轉頭去找了紀明文。 這小丫頭精靈古怪,主意頗多,耍起心眼兒來紀母也比不過她。 嚴墨戟自從發現紀明文的聰慧之後,這些日子有意無意地都在培養她的獨立能力,因此也沒有把她當做小孩,而是認真地把這件事告訴了紀明文。 一聽有人在散布流言中傷她們什錦食和紀家,紀明文氣得臉都紅了,小辮子一點一點的,拍著胸脯對嚴墨戟道:“墨戟哥,你放心,我很快就給你找出來,到底是誰這麽吃裏扒外,敢說咱家壞話!” 紀明文的動作很快,仗著年紀小,在煎餅鋪子做工的婦人們不怎麽防備她,嘴巴又甜,很快就打聽出了是誰在背後說閑話。 散布謠言的是一個最早在煎餅鋪子攤煎餅的小姑娘,嚴墨戟記得她姓鄭,還未定親,來攤煎餅是想學門手藝,以後找夫家多少能有點資本。 這姑娘被兩個婦人拉扯到嚴墨戟麵前時,臉色漲紅,眼中帶著驚懼,一看到嚴墨戟,臉色霎時就白了。 紀明文恨恨地看著她,問道:“鄭小娘,我們什錦食待你可有何虧欠?你為何在背後亂嚼舌頭?” 鄭小娘咬了咬下唇,低著頭不說話。 紀明文又問了幾句,這鄭小娘都隻是低頭沉默,一句話也不說。 等小丫頭慢慢要失去耐心了,嚴墨戟才拍拍紀明文的肩膀安撫了一下她,凝視著鄭小娘,慢慢開口道:“鄭小娘,我們什錦食自認為對大家不薄,工錢給得都比尋常鋪子高,隻要大家安分做事,從不苛責。你若不想在什錦食做工,隻管說一聲便是,為何做出這等事來?” 那兩個扯著鄭小娘過來的婦人也是在煎餅鋪子做工的,聞言也是一臉不解和憤恨。 什錦食煎餅鋪,開給她們的工錢可比那些洗衣坊、裁縫鋪、酒家高得多了,比在家中紡棉更是強了百倍,她們幾個在煎餅鋪子做事的,有些賺得比家中男人還多,哪個不是被各個街坊鄰居羨慕著? 自從在煎餅鋪子做事,拿迴去的工錢多了,家裏的日子越來越好了,頓頓有肉吃了,脂粉也敢買了,腰杆挺直了,家裏男人和婆婆也親善了,說出去揚眉吐氣! 當初一起學了攤煎餅、但是沒有被什錦食選上做長工的,嫉妒得眼珠子都紅了!還有那自個兒拒絕了的,現在悔得腸子都青了! 誰不珍惜這樣的機會?誰不是一麵感激著大方又有本事的東家,一麵加倍努力地做事? 努力做事還會漲工錢來著,她們可不舍得偷懶! 這鄭小娘怎地這麽糊塗? 鄭小娘聽了嚴墨戟的話,臉色又白了一些,倏然抬起頭來,咬了咬牙,鼓足勇氣低聲道:“東家,我……我沒有亂說!紀家分明就是在吸您的血!” 在場諸人皆是一愣。 說出了第一句,鄭小娘似乎也憋不住了,一股腦地道:“東家,您是有本事的人,一個人就能把什錦食做得這麽大,我們心裏都暗暗感激著您呢;可是紀家有什麽?那紀木匠不但是個瘸子,還沒什麽本事,說是木匠,實際鎮上有多少人去找他做木工?紀家老兩口從前也不過是個送菜的,何德何能綁住您?” 鄭小娘停頓了一下,似乎喘了口氣,才繼續道:“您作為男妻嫁給那紀木匠,紀木匠能納妾留後,您卻不行,這什錦食可不就成了紀家的東西?難道我說紀家在吸您的血,有什麽錯麽!東家,我是為你好啊!” 嚴墨戟愣了半晌,仔細看過去,發現這鄭小娘一臉倔強,顯然對她自己說的話深信不疑。 再看紀明文和紀母,都是一臉震驚的模樣;那兩個煎餅鋪子的婦人,也有些猶豫地在紀母和嚴墨戟之間看來看去,顯然都被鄭小娘說動了。 嚴墨戟沉默了一下,輕輕皺了皺眉,盯著鄭小娘的雙眼,慢慢地道:“先不說你說的這些對不對……這也不是你散布謠言的理由。你若是真為了我好,私下與我說,不比這樣散布謠言有用?” 鄭小娘臉色又是一白,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其他人頓時清醒了過來,紛紛把譴責的眼神看向了鄭小娘:差點被她哄過去了! 要真是想讓東家脫離紀家的束縛,何必用這種敗壞什錦食名聲的方式?私下提醒東家不是更好? “說吧,到底是誰叫你這麽做的?” 麵對嚴墨戟的逼問,鄭小娘囁嚅了半天,總算交代了出來。 指使她散布謠言的,竟然還是個熟人。 王二。 嚴墨戟愣了半晌:“王二?” 自從幾個月前王二來偷賬簿被抓住之後,嚴墨戟聽說他被人打斷了雙腿,整日躺在床上,就把他拋之腦後了;現在要不是鄭小娘說出來,他都快忘了這個人的存在。 這裏麵又有他什麽事兒了? 根據鄭小娘交代,王二對她說,要是嚴墨戟繼續和紀家綁在一起,遲早要被紀家吸幹血——紀父紀母隻有紀明武一個男丁,沒錢也就罷了,現在托著嚴墨戟的福賺了錢,到時候肯定要給紀明武納一門妾來延續血脈的。那時候嚴墨戟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可不就全落到那個孩子頭上了?日後晚景淒涼都算好的了! 唯一的辦法,就是提前把紀家的名聲敗壞,讓嚴墨戟跟紀明武合離。 王二給了鄭小娘一筆銀錢,鄭小娘貪財,又想著自己這麽做也是為了東家好,就開始四處去說紀家壞話,還說得有模有樣,說多了自己都信了大半。 水落石出,鄭小娘淚眼盈睫,哭著道:“東家,我知道錯了,求您原諒我……” 嚴墨戟輕輕出了一口氣,環視一圈眾人各自的目光,最後落在鄭小娘的身上,緩慢但是堅決地道:“什錦食的規矩,在招你們進來的時候便已經說得十分清楚,做事有閃失不打緊,做熟了便好了;若是存心做出危害什錦食的事情,我不會有任何容忍。” 鄭小娘神色又白了白,咬住下唇,淚珠一串串的流了下來。 其實剛才還有個原因她沒有說。 東家這樣有本事的人,不該被紀家束縛著,當該有自己的妻妾兒女才對——然而按照本朝律法,男妻嫁人,身份便依托於夫郎,算不得獨立的人,不能再娶妻;但是如果東家能夠跟紀家和離,那東家就脫了男妻的身份,也可以正常娶妻納妾了。 那樣的話,自己說不定、說不定…… 她悄悄抬頭,淚眼朦朧中看了一眼東家那俊秀而冷漠的側臉,心裏滿是痛苦和懊悔。 如今東家恐怕已經完全厭棄了她,就算東家和紀家合離,肯定也不會再多給她一個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