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練木雕嗎?”    “不是,練別的。”紀明武沉默了一下,才迴答道,“我天資駑鈍,年少拜入師傅門下後,師傅告誡我,我若想學有所成,便要付出比同門千百倍的努力。”    嚴墨戟饒有興趣地問:“然後武哥你就拚命努力了?”    說起往事,紀明武神色柔和了一些:“沒有——我在努力,同門又何嚐不是在努力?單憑努力便想超越那些真正的天之驕子,哪有這等好事。”    “那……?”    “師傅又對我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天分不夠,不如便走專一之道,舍棄旁枝末節,隻盯著一招一式,專注練習。”談到這些事,一向寡言少語的紀明武終於說得多了些,聲音中略微帶上了一絲笑意,“於是我便按照師傅的吩咐,隻專心練那一招,日夜不停。”    嚴墨戟雖然覺得“一招一式”聽起來不太像形容木工的詞,但是燒得暈乎乎的他也沒有多想,隻是瞪大了眼睛有些驚異:“隻練一招,不會枯燥嗎?”    “自然是會的。”紀明武唇角微微勾了一下,雙目之中閃過一絲懷念,“為了緩解浮躁,我便開始木雕。”    “哦?”    “雕刻是我一位師兄建議我的。”紀明武深深看了嚴墨戟一眼,“他說雕刻與書法,是最令人凝神靜氣之道,我練功之處並無筆墨紙硯,不如嚐試雕刻,好凝聚心神。”    嚴墨戟懂了:“然後你便一直開始雕刻了下來?”    紀明武點點頭:“便是現在,我有時心情難定,也會動手雕刻,不多時便能專注下來。”    嚴墨戟砸吧砸吧嘴,感歎了一句:“專一之道……武哥你真是太勵誌了。”    ——試想一下,一個年幼的孩童,被師傅責罵天資駑鈍,對著一大堆的木料認認真真地練習,中間休息的時候就抱著一小塊木頭雕琢……最後成為了一個合格的木工,雕刻手藝也變得登峰造極……    ——太勵誌了!    嚴墨戟由衷地建議道:“武哥,我覺得你應該考慮作為木雕大師出道。”    紀明武雖然不知道嚴墨戟想了些什麽,但是也猜得到肯定與實際相差甚遠,沒有糾正他,隻淡淡地笑了笑,幫嚴墨戟又掖了一下被角。    實際上他在宗門內的努力,遠比嘴上對嚴墨戟若說的艱辛多了。    兩位師兄都是天縱奇才,師傅每每提到師兄都是讚不絕口,麵對自己則擺正了臉色,嚴肅告誡自己,想要趕上兩位師兄,他就必須專注專一,把一招苦練下去,徹底練會了,再考慮學下一種。    從此寒來暑往,兩位師兄練就的招式、篇章越來越多,隻有他自己,在自己的小院裏枯燥地揮動著重複了不知多少遍的招式,也會常常感覺自己毫無寸進而難過得想要大哭……    想起在門派學武的往事,紀明武有些失神,忍不住又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拐杖,直到被嚴墨戟喚了兩聲,才迴過神來。    迴神之後,看著嚴墨戟有些粉潤的雙唇,紀明武忽然心裏產生了一絲衝動,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那你呢?”    嚴墨戟沒聽懂:“什麽?”    “你又是怎麽練就一身廚藝的,又為何想要把什錦食開遍大江南北?”    嚴墨戟怔了一下,腦中翻騰起了一些過去的迴憶。    想做這一行,其實還是大學快畢業的時候的事情。    最初雖然發覺了自己對食物上的超強記憶力,可是嚴墨戟自己沒有想過要走上飲食行業的。    他報考了金融相關的專業,為的是金融行業的高薪;大學期間會去各種餐廳勤工儉學,為的是不用再向家裏要錢。    但是在他畢業之前,父母還是相繼去世了。    父親是勞累過度,器官衰竭;母親是營養不良加父親去世導致的過度傷心。    說白了,都是窮死的。    將母親火化之後的那天晚上,嚴墨戟迴了自己那個小山村的家裏,坐在灶台上呆了一整夜。    他想起當初家裏親戚來鬧事之後的晚上,媽媽草草包紮了一下傷口,起身點起灶火,給自己攤煎餅、炒雞蛋做晚飯,自己卻一口沒動;想起無數次他對著路邊攤流口水,卻懂事的沒有開口,媽媽迴家自己仿照著那些小吃,做差不多模樣的給他吃。這些自做的小吃,有些比路邊攤聞起來更香,有些就徒有其型……    以後他都吃不到了。    父母相繼過世,給了嚴墨戟很大的打擊,而記憶中無比清晰的家中食物的口味,又讓他縷縷提不起吃飯的心情,食不下咽。    最後嚴墨戟靠著自己過人的記憶,嚐試著複製了當初媽媽做的口味,在重新嚐到熟悉的味道之後,他就決定,自己要投身到飲食行業,把自己記憶中的味道留下來,把更多人記憶中的味道留下來。    因此他沒有選擇走正菜路線,以兒時記憶中那些簡單又普通的路邊攤為基礎,挖掘著各種美食小吃,一步步做大了前世的什錦食。    其實記憶太過遙遠,嚴墨戟想起當初父母去世的情景,已經沒有太多的傷心之情。因為他投身美食行業之後,收獲到的滿足與快樂,逐漸彌補了喪親的痛苦。    雖然有些發燒,但是嚴墨戟還記得這些前世的記憶是不能宣之於口的,於是隻是無奈地笑了笑:“隻是想尋找兒時記憶裏的口味罷了。”    紀明武神色微微波動,墨玉般的瞳孔中閃過了一抹同情。    嚴墨戟心知,紀明武應當是聯想到了原身被拐賣的經曆中去了,沒有多說,隻是打了個哈欠。    紀明武反應過來,握住拐杖站起身:“藥應當煎好了。”    他轉身出去,不多時手裏握著盛滿了褐色藥汁的碗走了進來:“把藥喝了。”    嚴墨戟坐起身,小心翼翼接過碗,一邊笑道:“武哥,你平衡性真好,這麽滿居然一滴都沒撒出來。”    紀明武看著嚴墨戟小心喝了藥,苦得臉都皺成一團的樣子,不知為何心裏感覺有些淡淡的笑意,等嚴墨戟喝完藥,從懷裏摸出一小包油紙包,遞給嚴墨戟:“吃了。”    “這什麽?”嚴墨戟有些疑惑,接過來展開一看,裏麵是幾枚糖漬的果脯。    ——武哥這是怕他覺得藥苦?    ——怎麽會,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嚴墨戟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動,沒有拒絕紀明武的好意,把果脯塞進嘴裏,安穩躺下,笑得眉眼彎彎:“多謝武哥。”    紀明武看著他,嘴邊罕見地微微勾起了一個溫暖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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