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作很快就粘貼出來,七夕十首,悼亡十首,兩個主題皆有作品入選的,唯有張昌宗。一時間,打量的目光驟然多起來。


    張昌宗坦然以對,在一片傷懷的悼亡詩中,他這首可謂別出機杼,觀之頗有讓人耳目一新之感,自然也就顯出來了。總算沒讓薛老師的用心白費。


    指望兩首詩就讓所有人拜服那是不可能的,學問之事,又不止作詩,再者,都是年輕人,心誌高遠,正是氣盛之時,張昌宗的目的也隻是想讓大家認識他,把他以往的名聲與他的人真正聯係起來,旁地所謂裝逼打臉的心思……拜托,他身上的將軍銜又不是假的,這些尚未出仕,還是白身的小子敢衝上來踩他的,那是絕對沒有的。這年頭,教育普及率不算高,受教育是件很困難的事情,傻子都被淘汰了。


    張昌宗就那麽坦然坐著,任由打量。廣陵先生敲了一下他案上的磬,朗聲道:“既然詩作已然評出,那在進行下一個環節之前,老夫厚顏占些時間,問世茂幾句,可好?”


    張昌宗立即謙恭的道:“先生有話盡可問便是,隻是,冷主編,時間可還允許?”


    冷子暢立即道:“所謂文會,便是要讓所有與會人士暢所欲言,開懷盡興的場所,時間自然是盡夠的,廣陵先生和張郎盡可暢敘。”


    廣陵先生立即轉向張昌宗,問道:“老夫遠在江南也聽說世茂率兵擊敗突厥,世茂與突厥打了一場,對突厥,可有什麽看法?”


    這老頭兒怕是存著考校的心思,問話也問得不清不楚的。張昌宗心裏斟酌,口中確認一遍:“論突厥?”


    老頭兒頷首,摸著胡須笑吟吟的道:“便是論突厥。”


    張昌宗笑起來:“先生這題出得好大,晚生不才,便試論之,一點愚見,請諸位先生們,諸位學子們品鑒品鑒。”


    “請講。”


    張昌宗拱手之後,侃侃而談:“其實,在晚生蒙陛下看重,奉敕出征之前,晚生便在收集突厥的資料,因為晚生心頭一直有一個疑問。為什麽我堂堂天朝上國,自秦統一六國至今,綿延數百年,依舊脫不開關外異族的侵擾?便是打敗了一族,過不了多少年,又會有別的異族部落成長起來,重新成為邊患,成長的勢頭就跟地裏的韭菜似的,割完一茬又長出一茬兒。”


    這問題一丟出來,不止洗月台上的老少們,便是攬月閣裏的女皇也放下詩稿,側耳傾聽。大佬們麵上若有所思,東正先生開口問道:“此事世茂有何見解?”


    “先生容稟。”


    張昌宗朗聲道:“晚生私以為,要弄明其中原由,首先必須了解突厥是一個什麽樣的民族,它的曆史、發展過程、生活環境,生活方式等等,都可以去了解一下。而晚生得蒙家師教誨,又因家師的身份,自幼行走宮中,得以遍閱宮中所有藏書,倒是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或可為分析突厥提供幫助。”


    張昌宗也沒刻意賣關子,頓了頓,就接著道:“人的生活方式、行為習慣、性情等,其實與所生活之地區也有一定的關係。古人長說,愛山者仁,愛水者智,其中便有晚生所說的道理。這個不是今天重點討論的範圍,我們說迴突厥。突厥居於草原之上,逐水草遊牧而居,這樣的生活、生產方式,形成突厥人粗獷、堅韌、團結、兇狠的性格,因為相比起中原的富足,突厥人的生活是在與天地抗爭,唯有去爭,他們才能繁衍生息。”


    眾人聽得頻頻點頭。張昌宗笑眯眯地的續道:“是人都會向往安逸富足的生活,突厥人不擅耕種,每逢青黃不接之時,便仗著弓馬嫻熟的長處,南下劫掠中原王朝。而中原王朝是農耕社會,我們離不開土地,卻又不能像突厥似的人人皆兵,兵卒隻能分散各地,以安家國。所以,北方異族仗著兵馬之利,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侵擾我中原王朝。”


    “說得好,說的透徹。那世茂看來,突厥可堪教化?”


    卻是孔元惠。張昌宗斷然道:“四夷畏威而不懷德,教化乃是德化之功,對突厥施行所謂的教化,私以為,跟對牛彈琴也沒什麽區別!”


    張昌宗對所謂的教化那是一點興趣都沒有,自家都還沒建設好,就想著去教化異族,這不是閑得蛋疼麽!純粹瞎扯淡!


    “既然張郎對突厥有這等認識,那不知是否有製敵之策?”


    那邊廂,冷子暢突然插嘴。張昌宗愣了一下,旋即明白這不是他想問的,而是替人問的,至於是誰,攬月閣裏可還坐著女皇陛下呢。


    張昌宗道:“既然說到這裏,那便再論一論戰略問題吧。”


    “戰略?”


    東正先生問了一句。張昌宗道:“迴先生,從晚生這裏論,所謂戰略便是戰爭的從全局出發的規劃和謀略,而戰術則是達成戰略的手段之一。所謂爭一時之長短謂之戰術,謀一世之雌雄謂為戰略。”


    “好!”


    卻是陳子昂擊節讚賞,廣陵先生、東正先生也頻頻點頭,王恭讚歎道:“隻此一論,世茂便可稱大家了!”


    張昌宗自謙道:“先生過獎,不過是一點愚見,若有不對之處,還請先生指正。”


    王恭笑道:“打仗世茂你一個領兵上過陣的,自然要比老夫這等手無縛雞之力的儒生強,你且繼續說你的就是。”


    張昌宗笑了笑,應了一聲接著往下說:“晚生以為,對突厥也好,對周邊之四夷也好,萬不可想著畢其功於一役,都要有打持久戰的準備。若論戰爭潛力,周邊四夷,有哪一國能比得上我天朝上國的?突厥擁兵四十萬,那是他全國的成丁,我朝敢死傷十萬,突厥敢嗎?他不敢!是以,晚生以為,現階段,突厥也好,甚至吐蕃也好,大可戰略上藐視,戰術上重視,督促邊防,注意防守,做好敵人膽敢入侵就砍掉他所有入侵的手,大可看看,突厥人輸不輸得起!”


    就像張昌宗剛打完的仗,不追求大功勞,不追求大勝,隻想方設法的消滅突厥的有生力量,大周輸得起,突厥人輸不起。這是兩國國力的差距,國力可不是短時間內就能趕上來的,廣大的中原大地就是大周的倚仗。


    “叮”——


    有人敲了案上的磬,忍不住插嘴:“張郎設想雖好,然如此行事,豈不是置我朝士卒之性命於不顧嗎?戰打得越久,死的人越多,又會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婦人之仁!”


    張昌宗猛然抬頭:“打仗就要死人,曆來隻有打出來的和平,從沒有求來的和平。所謂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既然當了兵,那邊要有必死的覺悟,不如此,如何對得起身後站著的百姓?若人人皆如此想法,那還養軍隊幹嘛?遇上敵國入侵,直接投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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