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太平公主茫然看著武氏,淚眼婆娑,臉色蒼白,顯然不是很懂武氏的意思。武氏也不急,慢條斯理的坐迴寬大的座榻上,見太平公主神思不屬,轉而問道:“婉兒呢?”


    上官婉兒默默看太平公主一眼,神色低沉:“薛顗牽涉李衝謀反一案,證據確鑿,按律當斬。”


    說到這裏,上官婉兒一頓,看了太平公主一眼,不說話了。太平公主立時便明白了,麵色較之剛才更加蒼白,低頭請罪:“謀反乃大逆不道之罪,是薛氏辜負了母親的信任和恩典。隻是,紹郎和孩子們……”


    話還未說完,就被武氏打斷:“婉兒,把律法關於謀反的律令講與公主聽聽。”


    “喏。”


    上官婉兒恭敬地應了一聲,神情較之先前的憂慮顯然已經安定——


    太後的意思她已明了,從未聽說過義子也在連坐之列,六郎就是受了無妄之災。


    上官婉兒清脆的聲音穩穩地背誦道:“按律,諸謀反及大逆者,父子年十六以上者,論罪皆斬;十五歲以下及母女、妻妾、祖孫、兄弟、姊妹若部曲、資財、田宅沒官;伯叔父、兄弟之子流放三千裏。”


    武氏威嚴道:“汝已嫁為薛家婦,然汝乃本宮親女,本宮心疼你,赦免於你,不使薛氏之罪牽連於你,已是法外開恩,如何再讓本宮赦免薛紹與孩子?太平,切不可倚仗著本宮疼愛你便藐視律法,王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何況駙馬乎?謀反乃十惡之列,危害社稷,若本宮徇私赦免了,以後如何威懾四方?”


    太平公主被問得一張臉再無半分血色,想起近些年來那些被誅殺的人,不管是宗室或是她的兄弟們,但凡涉及謀反的,母親從未法外開恩過。


    “母親!”


    太平公主眼淚撲簌簌落下,哽咽得無法成言。武氏眉頭皺了起來,不悅道:“何故做這等嚶嚶之態?把眼淚收起來,難看!薛氏敢做便要敢當,既然做下謀反之事,便當承受斷頭之罰。薛氏一門,連續兩代皆有公主出降之,蒙受聖恩卻不思報答,反而起意謀反,其罪當罰,還須重罰!”


    太平公主沉默不語,然求情的話卻再也說不出口,她的母親她知道,若是母親是幾句求情便會心軟改變主意的人,那也不會有今日的臨朝稱製,也不會有今日的威加海內。母親以太後之身臨朝稱製,正是威懾四方之時,薛氏……不可能被赦免了!


    紹郎……紹郎……紹郎!


    太平公主定定神,忍痛哀求:“阿娘,紹郎牽涉謀反,辜負聖恩,女兒不求!那孩子呢?孩子們是無辜的,娘,女兒不敢多求,隻求您赦免孩子,給女兒留個念想可好?大郎才六歲,二郎才兩歲,還有秀兒……母親要罰薛紹,乃是理所應當,女兒不求,隻是孩子們……孩子們……求母親垂憐!”


    說著,不顧肚子,重又跪下,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才磕了一下,便覺腹部一痛,挺得筆直的腰肢不禁一軟——


    “公主!”


    上官婉兒雖然一直沉默不語的狀似旁觀,其實一直關注著太平公主的情況,見她藍色衣裙下隱現血跡,連忙急聲道:“啟稟太後,公主恐是動了胎氣,已……已經見紅!”


    武氏眉頭一凜,果斷道:“傳太醫來!來人,把公主扶起來,扶到我榻上去!”


    “喏!”


    一眾宮人七手八腳的去扶太平公主,太平公主不動,隻是哀求的眼神默默望著武氏,武氏眉頭一皺,不耐煩的揮手:“這等時候你還要求情……便是拿著本宮疼你做要挾麽?”


    太平公主顫抖著道:“阿娘,女兒豈敢。娘也是做母親的人,女兒所求隻是孩子,求母親成全!”


    武氏一頓,眼神一動,表情卻沉鬱,定定地看她片刻,方才揮手:“罷了,傳本宮令,赦崇胤、崇秀、崇簡免於流放之罪,然薛氏不賢,再無撫養之資格,今後,孩子歸公主撫養。”


    “多謝母親!”


    太平公主撐著行禮致謝:“還有六郎,此事,若論無辜,以他為甚,母親……”


    武氏皺著眉頭擺手:“既然連孩子們都赦免,六郎自然更加無事。”


    “多謝母親。”


    太平公主再撐不住,身子一軟,昏厥過去。扶著她的上官婉兒嚇了一跳:“公主?公主?”


    武氏沉鬱的臉色終於有了一絲破裂,眉目間盡是怒色:“太醫呢?太醫可來了?”


    “來了!來了!”


    忙亂中,太醫終於來了!


    ————————————————————————


    大獄監牢中,張昌宗被兩個衙役一人一邊鉗著他胳膊,幾乎是用拖的把他拖到刑具房——


    “跪下!”


    被人從背後一推,推得一個趔趄摔倒在地。還好,泥土的地麵,不算特別疼。張昌宗也不生氣,被關了幾日,身上都是餿的,也不用怕什麽灰塵泥土了,直接就那麽坐在地上,仰頭看看坐在上首的周興,又好奇的打量四周。


    周興眼角抽了抽,嘴角卻浮起個別有意味的笑:“本官這個刑堂,審過數千人,惶恐者有之,慨然者有之,如張郎般悠然者,卻唯你一人。張郎小小年紀,便有此氣度,倒叫人佩服,稍後,本官定然好好招待張郎,斷不至讓張郎失望才是。”


    張昌宗終於擺正腦袋,直視周興,笑問:“周左丞審過那麽多人,掌握過那麽多人的生死,聽過那麽多人的哀嚎,其中有些人,出身尊貴,往日見了還需要你恭敬行禮,今日卻都要在你手下哀嚎,心裏是不是很得意?所以,越發的無法容忍別人違抗,無法容忍旁人的無視和冒犯?譬如我!小小孩童,被抓了居然不害怕,還老跟你搗亂,這等不識抬舉的作為,冒犯威嚴之事,真真是罪該萬死,並且,還是要株連家族的死法兒!不然,心頭惡氣出不去,對身體健康實在有礙,對不對?周左丞?”


    周興深沉的看他一眼,臉上皮笑肉不笑:“張郎在說什麽?本官不懂!”


    張昌宗仰首哈哈大笑:“周左丞的玩笑還挺好笑的,不過,不太有意思。對了,周左丞你知道為什麽丘將軍不配合你抓捕我們張家嗎?”


    周興臉上再沒了笑模樣兒,麵容緊繃,眼神陰冷:“本官沒興趣知道!小張郎,你不用妄想拖延時間,事涉謀反,太後不會輕縱,在案情不曾查明之前,誰也救不了你!”


    張昌宗又笑,清脆的童音,這樣笑其實略有些滑稽,可惜還沒長大,不然,用成年男人的低沉嗓音來笑,再加上這張臉,肯定能圈一波顏粉。可惜!張昌宗有些遺憾,不過,能拖延時間就好。


    “多謝周左丞提醒,不過,為了周左丞不至失寵於太後,我覺得周左丞還是有點兒興趣比較好。畢竟,你能有今天,靠的是太後,如無太後,周左丞何來今日之威風?可是,太後卻並非周左丞不可。聽說,有個叫來俊臣的,在太後那裏也挺受寵信的,周左丞,您的地位,競爭壓力還是蠻大的,您得多留心、多用心才是啊。良心建議,及時揣透上司的意圖是升職的關鍵來著。”


    張昌宗一副“我是為了你好”的口吻,很有良心的建議。周興臉上肌肉抽動,瞪著張昌宗,笑的假的不能再假:“是嗎?倒要請教張郎。”


    “好說!”


    張昌宗笑嘻嘻地道:“這本來不是什麽機密的事情,隻是呢,當時與會的都是低調的人,不是那種張狂輕浮之人,丘將軍呢,揣摩不透太後的意思,也不敢亂傳,所以外間並不知曉,周左丞不知道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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