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陽打扮的並不招搖,牛角辮解下綰了一個時下正流行的流蘇髻,發絲間綴著一根粉白芙蓉珠釵,一襲湖藍薄水煙逶迤長裙略有些長,慕陽卻別出心裁的將裙角別起,反而行動間顯出一種層層疊疊的飄逸感,並不複雜的妝扮一下子讓慕陽帶了幾分清貴,不惹眼但是細細看來卻又別有一番韻味。

    打量著慕陽,季昀承頗有些玩味問:“這是誰幫她打扮的?”

    一眾侍候的侍女麵麵相覷,慕陽在南安侯府並不出風頭,故而也沒有多少人識得她。

    “那是你自己打扮的?”

    慕陽沒說話,算是默認。

    滿意的笑了笑,季昀承勾指示意,而後上了馬車。

    他前腳剛走,後腳便有人送來了幾錠成色尚佳的銀元寶。

    捏著季昀承的賞賜,慕陽有些失笑。

    抱著琴坐在車廂裏,不大的馬車除了慕陽還坐了三個侍女。

    起初幾個侍女看她的目光中還帶著點敵意,但很快三人聊開,便把安靜坐在一側的慕陽忘到了腦後。

    “看我這白玉孔雀簪,漂亮吧,可是小侯爺賞的呢。”

    “切,這又如何,你沒見小侯爺賞給久離姐姐的那個金海棠珠花步搖,那才叫漂亮!白天看了都閃著光,亮的人都睜不開眼睛!”

    “賞這些東西又有什麽用,要是被小侯爺看上收入房中那才是一步登天!”

    “小妮子,你胡說些什麽!”

    “我哪裏胡說了,小侯爺今年十五了,還沒納哪個姐姐進房呢……”

    慕陽的嘴角抽了抽,抱著琴稍稍坐遠了一些,微微撩起車簾,淺藍晴空下薺麥青青隨風輕曳,車隊已經出了南安城。

    這半年來慕陽一直安然學著琴棋書畫,對季昀承身邊的事少有關注,這一趟出來還未到帝都,卻是見識了不少所謂的爭寵——在宮中雖然也有爭寵但絕不會做的這麽明顯。

    光是小侯爺一日三餐由誰來送都讓一眾侍女爭破了腦袋。

    慕陽笑笑權當看戲,隻是未料這把火會燒到自己身上。

    離開南安城的第三日,車隊夜間歇在早已訂好的客棧中。

    偌大的客棧被南安侯整個包下,因為房間頗多,慕陽也分到了一個單間,稍事休息準備去樓下大堂用膳,便見距離自己不遠的某個房間外圍滿了人,盡是女子的吵嚷聲。

    略掃了一眼,竟

    發現為首的人有些眼熟。

    再一迴想,卻是半年前與她同住的久離,比起初見時久離要顯得豐腴嬌俏的多,身上也盡是綾羅錦緞,隻是不知為何此時久離麵帶病容,隻能斜斜靠在門框邊。

    不過,也同她沒有多大幹係。

    收迴視線,慕陽繼續準備去大堂。

    “都別吵了,我讓她去。”

    嬌弱的女聲忽得響起,慕陽的身後一下子安靜了。

    略疑惑的迴頭,慕陽就見久離伸長手臂,手指直直指向她。

    接著投來的是一眾欣羨嫉恨的目光。

    慕陽剛想問怎麽了,就有一個女孩子將盛滿菜肴的盤子遞到她的手上,嘟嘴道:“喏,久離姐姐讓你去,沿著這條道一直走到底便是了。”

    她還未說完,方才吵吵嚷嚷的侍女盡皆散去。

    捧著盤子,慕陽思忖了一下,左右不過是送東西,送了迴來再去大堂用膳也不遲。

    也不再多言,順著剛才所指的那條路徑直朝裏走。

    現下正是用膳時,自是夜深人靜。

    盡頭是個不小的院落,廂房裏卻沒亮著燈,慕陽還以為人不在,剛想隨便找個地方放下,就聽見季昀承慵懶的聲音:“是久離麽?進來。”

    慕陽遲疑一瞬,還是推門進了去,聲音是從院子裏傳來的,穿過廂房,慕陽一怔。

    她剛一進院子,迎麵便是氤氳繚繞的霧氣,隱約可以看見季昀承背對著她趴在溫泉壁的岩石上,下巴撐在手背上,似乎想著什麽,漆黑的發絲披散漂浮在水麵,襯著少年白皙的脊背格外的醒目。

    “東西放下,幫我搓背。”

    沒等到迴答,季昀承似乎有些不耐,稍稍側頭,發絲上的水珠隨著他的動作甩起,漾出動人的弧度。

    在看見來人是慕陽時,季昀承表情變得相當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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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陽像是視若無睹般將盤子放下,轉身便要退出去。

    “站住。”

    季昀承驀然喝道。

    “不知小侯爺何事?”沒有迴頭,慕陽隻是問。

    “我剛才說的你沒有聽見麽?”季昀承懶洋洋道,“過來幫

    我搓背,別告訴我你不會。”

    又等了一會,仍不見慕陽的迴應,季昀承的聲音染了一絲不悅:“怎麽,不願意?我的耐心有限……”

    “好。”慕陽緩緩迴過身,慢慢道,“我隻是不知道小侯爺是否確定。”

    院中昏暗,唯獨幾盞琉璃八寶明燈幽幽點亮,照到慕陽身上隻剩薄薄一線光亮,所以季昀承並沒有看清慕陽臉上的神情。

    捋開發絲,安然的伏趴在溫熱的岩石上,季昀承半闔眼眸,等著慕陽的侍候。

    用手掌捧了些許的溫水淋過季昀承白皙的背部,另一手高高舉起放在一側的胰子,慕陽用力的搓了下去。

    隻聽見季昀承一聲慘叫,逡然遊遠,咬牙切齒。

    “慕陽!你這是給我搓背還是想要了我的命!”

    慕陽就著半膝著地的姿勢,垂下眼簾,全然乖順的模樣:“小女子沒有侍候過人,難免不知分寸,還望小侯爺見諒。”說著,她揚起手,微微笑,“不若小侯爺再給小女子機會多嚐試幾次,一定會讓小侯爺滿意的。”

    方才還氣急的季昀承喘了兩口氣,燥怒褪去,唇側一抹似笑非笑笑容:“既然你這麽說,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

    雙臂輕展,季昀承迅捷朝著慕陽遊曳而來,在慕陽尚未反應過來之時,濕漉漉的手掌握住慕陽的腳踝用力一拖。

    “嘩啦啦”。

    季昀承滿意的看見慕陽臉上閃過驚駭的神色,而後直直撲著他落進水中,掀起滔天水浪,驚碎一潭霧氣。

    在水中季昀承遠比慕陽靈活的多,剛察覺慕陽想要纏著他的意圖,便猛然震開慕陽,退到一側。

    失去攀附物的慕陽很快掙紮了起來,麵容驚惶張口欲言,卻又被水流抑製,隻能死死咬著牙,用手臂努力拍擊著水麵,湖藍的裙擺也在沉沉浮浮。

    季昀承斜靠著岩石望著不斷濺起的水花,隨手取了盤中的梅花銀酒杯,輕飲了一口,唇角笑容越深。

    又過了一會,像是力竭,慕陽拍擊的幅度減緩。

    季昀承察覺不對的時候,剛才還在沉浮間的人影已漸漸向池底沉去。

    這池底雖然對於慕陽來說還高了些,但也不至於如此罷……季昀承丟下酒杯,將信將疑的朝著慕陽遊去,手臂用力拖著慕陽濕透的衣袖將她拽起,瞧見那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容顏,這才放下疑慮將她帶上了岸。

    仰躺在岸上

    ,慕陽發髻散亂,發絲一縷縷貼在臉頰,那一襲漂亮的湖藍薄水煙長裙全然濕透,小小的睫羽覆蓋在眼瞼上脆弱的輕顫。

    季昀承用手指探了探慕陽的鼻息,竟然感覺不到溫熱的唿吸。

    又用手指在慕陽的人中按了按,仍舊沒有反應。

    登時,季昀承的麵色沉了下來。

    倒不是沒見過死人,隻是慕陽對他尚有用,就這麽死了……

    微微眯起眼睛,季昀承迴憶著曾經見過的一次落水急救,似乎是要將對方腹中的水控出,邊想季昀承的視線便劃向慕陽的胸腹,尚未發育的身體自然入不了看慣玲瓏曲線的小侯爺眼中,挪了兩步,季昀承半抱起慕陽,將手掌放在她的腹部。

    正想壓,卻又頓了一頓。

    不知是壓根不懂還是不喜用,慕陽身上並沒有那種濃烈的香料味,反而透著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氣,輕輕淺淺,在習慣了侍女身上香料的季昀承聞來別樣的好聞。

    忍不住低下頭嗅了嗅,慕陽的發間也是這樣的氣息,幹淨而純粹。

    因為他的動作慕陽微微仰起頭,蒼白的麵頰還帶著幾分稚氣,薄利的唇被咬破了一側,些微的血絲滲出,眉頭是擰起的模樣,看起來實在很招人憐。

    季昀承最初冷遇她除了沒有工夫以外還有一個原因便是覺得慕陽太過早熟,那般冷靜淡定的模樣讓他都覺得隱隱有威脅之感,這般寵辱不驚果敢決斷的女子留在身邊未嚐會是好事,一旦用不好極有可能遭到反噬……但是,如今想來會不會是他想太多了,再如何聰明這也不過是一個還未及笄的小女孩。

    輕鬆了一口氣,季昀承用手掌擠按慕陽的腹部。

    剛一用力,隻覺腿部鈍痛,跟著腳底一滑整個人倒翻進溫泉中。

    臨落進水裏的最後一刻,他看見慕陽撫著胸口嘔了兩口水,一邊的眉挑起,神色揚起,哪還有剛才的一分狼狽。

    好容易掙紮著從水中浮起,岸上的慕陽又是剛才溫順的樣子,低垂眼睛,聲音柔和:“小女子驟然驚醒受驚難免出手重了些,望小侯爺見諒。”

    季昀承冷臉進屋,看也不看跪坐在岸上的慕陽。

    見鬼,他剛才怎麽會覺得她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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