鍛打慷鏘,聲聲入耳。


    烈焰至爐火中熊熊升騰,散發出熾熱,仿佛要灼穿房頂的漆黑橫梁。鐵匠坊內遍布爐灰,一片灰蒙。地麵鋪上了一層鬆軟的細沙,縱橫交錯著深淺不一的腳印。卓林身前圍著笨重的牛皮圍腰站在爐火旁,內裏灼熱得汗如雨下。他套著厚重皮革手套從鑄爐上抽出滾燙的鐵塊瞧了瞧,又放迴去。


    “火不夠旺。”格隆師傅叫喊道。


    於是卓林又快速拉動風箱,火勢變得更猛烈,直到那些鐵塊在爐火中變得通體透紅時,他才將它們取出來交給“德夫”進行折疊鍛打。這是卓林從事鑄劍學徒的第二個年頭,格隆師傅除了教他鑄劍的技能外,偶而也會教他些使劍的本領。鐵匠坊一共就三個人,德夫比他年長十歲,跟著格隆師傅學習鍛造已有些年頭,他的體格看起來比卓林更加魁梧,但也更加黝黑。而德夫仗著自己年長,老是愛叫卓林小鬼,他很不喜歡這個稱唿。


    “小鬼,幫忙倒些冷水來?”德夫又這樣叫他。


    “我可沒空哦!”卓林對他大聲說:“格隆師傅讓我看緊爐火,我抽不出身。”


    “小鬼,真有你的啊!”德夫將鍛打過一遍的鐵塊丟進快幹涸的水槽,頓時冒出青煙。“我說格隆師傅啊!咋們是不是應該再請兩個幫手。”


    “沙白可不願意出更多的錢,他是個商人。”格隆師傅一邊雕刻劍柄一邊答複道,“如今生鐵長價啦!這單生意對於我們來說本來就沒什麽賺頭,如果你能介紹兩個免費的長工,那我倒是非常樂意。”


    卓林聽見了哈哈笑,“想讓格隆師花錢請幫手,那可比在他身上拔毛還困難哦!”


    “即然是不賺錢的買賣,咋們為什麽還要接下這單生意。”德孚不明所以地發牢騷。


    “這叫賠本賺吆喝,懂嗎?”格隆師傅道,“你不幹,有的是鐵匠坊願意幹,這名聲打出去了就不怕沒生意上門,倒時候就有得咋們賺了。”


    “派洛城西邊的秦老鐵匠鋪名聲不是更響亮麽?”德夫操持著水瓢,走到一口大缸前勺滿清水,“也沒瞧見生意有多火爆。”他說。


    “秦老?嗬!”格隆師傅輕哼一聲,“就他那兩把刷子?能和我們比?他那鐵匠鋪沒做垮掉就該謝天謝地了。這年頭做生意講究的是誠信,從他那裏鍛造出來的武器不是生鏽嚴重就是刀鋒卷口,萊沙甚至懷疑他造出來的刀具切不好西瓜。”


    “萊沙是誰?”卓林問?


    “小鬼頭,看好你的爐火。”格隆師傅道,“別插嘴。”


    “我可不是小鬼頭。”卓林說,“叫我卓林。”他說著又將一塊燒得透紅的鐵塊轉運到德夫的鍛打台上。


    德夫將清水倒進水槽,順手將水瓢扣到一邊,“小鬼,你連這都不知道,萊沙可是咋師傅的老相好喲!”他嘿嘿壞笑,並吐了一口唾沫在手心搓了兩下,然後便跨腿騎到條凳上掄起鐵錘繼續錘打。


    “哪來什麽老相好。”格隆師傅咒罵道,“媽的,老子不過是去醉紅樓照顧了幾次生意,你這小雜種就眼饞了。”


    “我對大嬸可沒興趣。”德夫咧嘴笑,“老板娘手下那幾個小妮子還不耐哦!我說師傅,哪天逛窯子把咋倆也帶上唄!讓咋小鬼也漲漲見識。”


    “滾一邊去。”格隆師傅沒空搭理他。


    “我才不去那種地方。”卓林說。


    “哦!我想起來了。”德夫騰出手抓了抓頭,“我記得有個小妞子以前經常過來找你,你們是啥關係啊?你怕她知道了多心是吧!”


    “這不關你事。”卓林說。


    “對了,那小妞子最近好像很久都沒來了哦!你們……鬧別扭啦?”德夫接著問道。


    “是有些日子沒來過了啊!”連格隆師傅都忍不住這樣說。


    “卓林,卓林,我來看你了。”德夫捂著嘴,學著女孩的秀氣聲音。“那小妮子第一次藏在門外叫喚時,我還以為是貓呢!”他說。


    這次卓林被逗樂了。“海倫才不是貓呢!”卓林說。


    “哦!原來那個女孩叫海倫啊!”德夫掏了掏鼻孔,小指頭拉出一團鼻屎,他困或地瞧了一眼然後彈到地上,“好像王後有個小女兒也叫海倫來著,該不會是同一個人吧?”德夫扭過頭瞧了瞧卓林。


    卓林笑而不語,繼續從爐火中取出燒紅的鐵塊。


    “我說德夫啊!這公主是咋們一般人高攀得起的嗎?這年頭,同名的可多了,就連阿貓阿狗都有同名的,更何況是人呐!我記得隔壁老太婆瑪娜家裏以前就有一條母狗叫“汪達”來著。這不,西格家裏又多了一條叫汪達的母狗,你能說它們是一個種竄出來的嗎?”格隆師傅聚精會神地雕刻著最後一個地方的紋理,甚至沒抬起眼,他說道:“這新出生的嬰兒就像半夜裏的蚊子一樣,越來越多,現在就連派城都有不下二十萬人口了,更不要說整個南丹,如果算上七郡,那可不得了。”格隆師傅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你還別說!這取名兒還真是難事兒,沒點文化可不行。”


    “所以咯!您的意思是好名字都被狗取了?”德夫歪著頭,鐵錘從他上空落下與鐵塊撞擊發出叮咚響聲。


    “你們真是無聊。”卓林將最後一塊燒紅的生鐵遞給德夫,“我的事做完了。”他說著脫掉手套,然後取下掛在胸前的皮革圍腰,將它們整齊的疊在一起後放進櫃子裏,最後,他才走到鐵匠坊門口,一腳踢開咯吱作響的木門。


    “小鬼,你去哪?”德夫問。


    “我去市集轉轉。”他答道,“父親讓我捎帶些牛肉迴家,但願屠夫還沒來得急收攤。”


    “天快黑了,”德夫說,“聽說今晚派洛城禁嚴,好像是國王快要凱旋了,或許你哪兒也去不了。”


    “這不用你操心,我有的是辦法。”卓林一邊說一邊朝他們告別。


    “那好吧!當我沒說過。”德夫朝他叫喊,“小鬼,下次咋倆換換,我負責燒鐵怎樣?”


    “這可得格隆師傅說了才算數。”卓林朝他聳聳肩便踏出門外,然後繞到鐵匠坊一側的草舍內去找他的小馬。


    草舍內有兩匹馬兒,其中一匹是德夫的“逐日”,看起來瘦骨嶙峋,但精神卻很飽滿,正在有津有味地嚼食幹草。卓林的馬兒是匹母馬,比逐日稍小,栓在離逐日不足一米的木樁上,它渾身毛發雪白,但雙耳卻暗紅如血,因此海倫給它取了個“赤耳”的名字。


    赤耳看見卓林進來時顯得興奮難耐,圍著木樁轉了好幾圈。


    “喲!我的乖馬兒。”卓林跑上去抱住赤耳的頭一陣親昵,“讓你久等了。”他從木樁上解下套索,然後將它牽到草舍門口。此時,已日頭偏西,逐日在他身後發出陣陣嘶嚎。“去你的。”他迴頭說,“我可沒空管你囉!”


    卓林趕到市集時正值黃昏,天色有些暗淡,殘陽似血垂於西邊山戀間搖搖欲墜,派洛城街頭的野狗都紛紛聚集到集市上爭搶覓食,為數不多的仆役正在清理街道那邊殘留的蔬菜瓜果。卓林運氣不錯,集市雖然已退,但仍有不少商鋪還在經營,他牽著赤耳徑直走到他最熟悉的那家肉鋪,屠夫正躺在涼椅上打盹,一個中年婦人在他椅背旁斜靠著,時不時揮起藤扇趕走幾隻嗡嗡作響的綠頭蒼蠅。她看見卓林朝他們走來時,便一扇子拍醒打盹的男人。“懶豬,有客人來了。”她對昏睡中驚醒的丈夫說。


    屠夫揉了揉眼睛,打了個長長的哈久,然後才從涼椅上掙紮著爬起來。“小夥子,要點什麽?”屠夫扣著眼角的眼屎對卓林說,“灑家的牛肉可新鮮著呐!要不要來點。”


    “我要些精瘦肉就好。”卓林說。


    屠夫將一整塊牛胸肉摞到按板上,並用鋒利的尖刀從中間切割開來,“帶皮的,更有嚼頭。”他說著便讓老婆子稱重。


    “一共十個銀幣。”中年婦人用荷葉包裹好牛肉後,對卓林說道。


    於是卓林從褲腰裏掏出錢袋,他數了一下,不多不少,正好十二枚表麵印有國王麵像的流通銀幣,當他準備遞給她時,屠夫又對他說:“小夥子,我看你生得倒是眉清目秀,身體卻這麽單薄喲!怎麽樣,再來點羊大腿肉吧?瞧這羊肉,多新鮮呐,拿迴家合著骨頭燉湯別提有多騷了。實在不瞞你,這一般人灑家還不願意賣給他呐!”


    卓林搖頭一陣苦笑,他想起在放牧場打雜的父親告誡他的某些事,父親說晚市上的羊肉大多都是從牧場轉運到派洛城外荒野掩埋的病羊,國王早就下了諭令,禁示任何人偷盜食用,然而仍有不少商販抹著良心私自盜掘,進行二次加工販賣。他心想,派洛城的商販,沒有一個不是坑貨,以前就專坑外地來的商旅客人,現在竟然連本地人也下手,他想到這些便覺得一陣心寒,這人與人之間的信任竟然變得如此齷蹉不堪。


    “不了。”卓林說,“我就要這些。”他從中年婦女手中接過來,便轉身走到自己的馬兒旁,將它們裝進馬鞍上的袋子裏。“赤耳,我們走。”他輕輕拍了一下馬兒的脖子,馬兒便調過頭來。


    卓林來到城門處時,天色已越發暗淡,太陽西下早就不見了影子,尖頂哨兵塔上已有瞭望者豎起火把,零散的星火光暈就像天空的星辰。


    “都給我打起精神。”卓林走到城門口時聽見守城統領訓誡衛士,“國王的軍隊指不定在今夜就將抵達,都給我眼睛睜大點。”統領大聲說。


    於是守城衛士個個精神抖首,卻沒人敢搭話。卓林自顧出城,卻遭衛士擋下,“現在是禁嚴時間,任何人一律不準通行,小子,你要去哪裏?”衛士盤向道。


    “我迴家啊!”卓林說,“我是派洛城中的鐵匠學徒,隻因為有點事情耽誤了,所以才晚了點。”他解釋道。


    “小子,你出不了城。”衛士對他說,“我奉勸你還是找家旅館歇息吧!”


    “放他過來。”守城統領聽見他們的爭執後對衛士說道,“我認得他,他是海倫公主的朋友。”


    於是衛士奉命放行,卓林牽馬徑直走到統領旁邊,“漢斯叔叔。”他輕喚道。


    “卓林呐!這麽晚了怎麽還在城中?”守城統領粗壯的胳膊搭上他的肩頭,將他朝自己靠攏,卓林感覺到有東西正好頂著他的屁股,他迴頭發現是漢斯叔叔掛在腰間的佩劍。


    “梁河來的商人訂製了一批鐵劍。”卓林說,“貨要得比較急,格隆師傅讓我們加了些時間。”


    漢斯叔叔朝他微笑,“你父親還好嗎?我有些日子沒瞧見他了。”


    “牧場裏總有幹不完的瑣事,不過還行。”卓林迴道。


    “那改天我有空的時候再去找他喝兩盅。”漢斯叔叔說道,並攀著他的肩向前走,“下次別這麽晚出城了。”他告訴他,“如果我不在這裏,衛士們便會把你扣下。”


    卓林心想,派洛城的牆頭雖然高大,卻攔不住他的腳。“我知道有個地方可翻出去,不用驚動他們。”他告訴漢斯叔叔。


    “你這小子,就跟你父親年輕時一個模樣。”漢斯叔叔微笑著拍了拍他的頭,“我知道再高的城牆也攔不住你,但是,以後別再那樣做了,有什麽事情大可以來找我商量,我可不希望你出什麽事兒,你父親會很難過的,也包括我。我說真的,卓林。”


    “那好吧!”卓林朝他點點頭,他停了停忍不住向他打聽到,“聽說國王要返城了,漢斯叔叔,這是真的麽?”


    “你這小子關心的恐怕是海倫公主吧!”漢斯叔叔的手臂離開他的肩頭,“我有沒有說錯?”


    卓林撓著腦袋嘿嘿直笑,“什麽都瞞不過您。”他說。


    “國王的信使的確帶了些消息迴來,”他告訴卓林,“如果我猜得沒錯,海倫也必然會在隊伍之列。”漢斯叔叔在路邊停下腳步,“卓林,我隻能送你到這裏了,牽著你的馬早點迴家,別到處亂跑。”他告誡他。


    卓林開心地抬頭,撥弄了一下額頭上垂下來的頭發,“它叫赤耳,”他摸著它說:“咋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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