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飾>


    顧承身邊忽然多了個俊美風流少年,引得藥鋪的一眾夥計們揣測不已。


    說是三爺新找的跟班小廝,可看那架勢分明是三爺照拂伺候他,端茶倒水噓寒問暖,眼神一遞一接間透著關懷;說是三爺的親朋,素日又連影兒都沒見過,忽而巴的就冒出這麽個說弟弟不像弟弟,說摯友不像摯友的,實在是讓人生疑。


    最主要的,是三爺年歲到了,卻從沒聽說有要娶親的意思,眾人看在眼裏,麵麵相覷,心裏的腹稿卻都打好了,原來三爺好的是南風!


    自然,這也算不得什麽新文。大魏朝官場一向盛行此道,現如今這風氣大有延續到生意場上的趨勢,說起來,還是禁城裏那位皇帝老爺帶出的行市,隻不過人家是男女通吃,哪頭都不耽誤就是。


    顧承在瑞安堂老店裏待的時候有限,經常不過才點個卯,就被人請去別處談事情赴宴。生意場上應酬不斷,沈寰表示理解,雖然不舍,但總歸還是深明大義,從不拖延阻礙他辦正經事。


    她一個人閑極無聊,時不時去前店和夥計們聊天兒,除了柳玉清見了她就躲著走,其餘人倒都很喜歡和她相處。更多時候,她會在後院裏間給顧承整理賬冊,翻看他的醫書。


    書架的角落裏擱著厚厚一遝紙,她隨手拿起,這才發現是過去一年朝廷刊發的邸報。


    雖然離開了官場,看來還是不脫文人習氣,到底還是關心時局朝政。她笑笑,隨手翻看著,看著看著,忽然間有些明白過來。


    幾乎每一份都寫有西北戰事近況,要不就是和所謂匪患相關,這就不是巧合了,必定是一直以來,他有心在尋覓這樣的消息。


    他在這一年裏,始終都有關心她的動向,留意她所處的環境,這份用心良苦,直讓她心頭一陣發甜,又一陣發酸。


    當日楊軻以取她性命為由要挾他,又警告他遲早成為她的拖累,這才讓他下決心說了那些狠話逼她離開。其實他心裏有多苦,有多難,無人知曉。這一年多的時間裏隻怕也無人可傾訴,就這樣默默忍著,捱著,守著,卻也絲毫不見半點三心二意。


    她歎息,握著那些邸報,想著自己的狠心,相比於他的成全和犧牲,簡直更加無地自容。


    鎮靜了一會兒,將那些舊報拾掇好,剛想放入架子上,一行文字映入眼,是關於皇帝唯一的兄弟,忠親王奉旨入京的內容。


    大略看過,她陷入了沉思。畢竟出自官宦世家,她對權利政治有著天然的敏感和覺悟。忠王李烈雖為先帝次子,卻極不受寵,生母本是低等宮嬪,因忤逆先帝被杖殺。李烈小小年紀就被寄養在無所出的張貴妃宮中,無論在內廷還是外廷都是個可有可無,沒人問津的角色。


    這樣一個藩王被破例召迴京師,內中一定是有隱情,再聯係皇帝二子陸續薨逝,她便多少猜度出了一些影兒。


    倘若她沒猜錯,李烈眼下在京城應該形同軟禁,下這道令旨的人不會是一心向道的皇帝,多半還是那位另有圖謀的常千歲。一個親王受製與一個權宦,他心裏的恨意該有多暗流洶湧!如果他也和自己一樣,深恨常全義其人,那麽或許可以因為有共同的敵人而產生些交集。


    說不準,一旦日後李烈有機會登上那個位子,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故事,恐怕又會在新朝堂上上演。


    她笑笑,收好邸報,慢慢踱出屋子往外間去。堂上看病抓藥的人依舊熙熙攘攘,夥計張貴和卻在和一個長隨打扮的中年人磨牙,那長隨低聲求懇,張貴和不為所動,隻偶爾拿眼睛鄙夷的掃他幾下。


    她聽了一會,原來那人是方家的仆人,因二爺方濟琛月前從馬上摔下來,腰上的傷一直沒好利索,瑞安堂一貫有治跌打損傷的好膏藥,所以才上門來求一副。


    可惜方家和顧三爺那點掌故,瑞安堂的夥計們無人不知,大夥都鄙視方濟琛的為人做派,愣是不願意賣他膏藥,別說原價了,就是加它二十兩銀子,也還是兩個字,沒貨。


    顧承調理出來的人,辦事說話倒是真向著他。沈寰很是欣慰,朝張貴和招了招手,等他到近前,問道,“這事兒三爺知道麽?”


    張貴和說知道,“方家人都不止一次上門了,臉可真夠大,沒得惡心人,瞧見他們,一天兒的心情都不好。”


    小夥計說話氣鼓鼓的,沈寰一笑,“那三爺什麽意思呢?”


    “咳,三爺您還不知道,最是宅心仁厚的。”張貴和道,“爺沒說不賣他們,隻說生意嘛,人家又不是不給錢,做什麽有錢不賺,還笑說,大不了賣貴點,撂下這一句也就不提了。可我們這心裏過不去啊,這樣的混賬人不得點報應,那真是老天不開眼了!賣他們膏藥是便宜惡人,多少錢都覺得不上算,要我說啊,他們家二爺的腰,就該從此以後再直不起來才好。”


    那也不難,她迴頭再讓他落一次馬也就差不多了。可是顧承不叫她報複方家,她也不想給他惹無謂的麻煩。不過今天是他們主動撞上門來的,那也就怪不得她使些整治人的手段了。


    “三爺說得不錯,有買賣不做說不過去,他們家的錢那就更該賺了。”她伶俐的笑了笑,“我問你,那膏藥貼在身上是個什麽感覺?”


    張貴和迴道,“不過是有些發熱罷了。”


    “那就是了,既這麽著,為他能好得快點,幹脆就加點料,讓那膏藥再熱點豈不是更妙?”她笑看小夥計,點他道,“可惜這會兒他的外傷好差不離了,不然就著點辣椒麵兒,那才叫通身舒暢給勁兒。”


    張貴和眼睛一亮,陡然間明白了她的意思,想想那膏藥抹上一層辣椒麵,貼在身上的滋味可夠*,“得嘞,沈爺這辦法好,我這就上後頭找點子辣椒去,給方二爺用料,必定是要給足分量!”


    “夠機靈,一點就透。”她想想,還是叮囑一句,“悠著點,手也別太黑,更別讓三爺知道,橫豎這事不和他相幹。”


    她不信時至今日方家人還敢上門來找麻煩,左不過就是要讓他們吃這個啞巴虧。囑咐完這些,徑自出門去了,她心情愉悅,想著該去買條魚,給正在長身體的小虎改善改善夥食。


    年根底下事情多,顧承近來迴家的時間經常很晚。他酒量不錯,也極力避免喝得太多,但一晚上下來,身上難免沾染了亂七八糟的脂粉氣和酒味兒。覺出自己一身汙糟,他便不去打擾沈寰,隻在自己屋子裏安靜歇下。


    還沒等睡著,輕盈的腳步聲已至,她推門而入,笑中帶嗔,“迴來了也不招唿一聲,害我等了一晚上。”


    他忙起身,卻被她按下,自己利利索索的脫了外衣,躺在他身側,不一會功夫就成了環抱他的姿勢。


    溫熱的身體,像隻小火爐,蹭著他的肩脊,難得有幾分嬌滴滴的味道,“你這麽個忙法子,身子吃得消?我還備了醒酒湯和宵夜,估摸著你席上光顧著喝了,肯定沒好好吃東西。”


    真有賢妻的模樣了,他心裏說不盡的受用,翻個身將她擁緊些,感受歲月安好。要是能一直這麽下去,就是拿金山銀山換,他也一點不稀罕。


    摩挲著她,他溫聲應道,“也就這一陣子了,很快就好,席上吃了些東西的。放心,我不會虧待自己。”又禁不住叮嚀,“以後我再迴來晚,千萬別等。熬夜傷人,況且我也沒有吃宵夜的習慣。”


    她悶聲說不好,“這麽大的宅子,就隻有咱們兩個,我不等你等誰?大不了明天晚起些就是了。”迴眸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眉頭微微一蹙,“你今兒熏香了?怎麽有股子白檀味兒?”


    “好靈的鼻子。”他捏捏那挺翹的小鼻尖,一曬道,“說起來又是笑話,前些日子一丸藥治好了吏部侍郎太太的宿疾。她是江寧提督織造的親妹子,這會兒年關到了,那提督上京辦差,拉著幾個相熟的人作陪非要以示感謝。不知道誰告訴他,說我大約有些癖好,他也不含糊,找了兩個極清俊的男孩子來,把我夾在中間,場麵真是好不尷尬。我記得其中一個男孩兒,衣袖上有白檀香氣,想必是他挨著我坐,時候長了落下的味道。”


    她聽得興致盎然,不忘打趣,“你這名聲可真絕了,好端端的怎麽讓人傳成了這樣?你到底做什麽引人遐思的勾搭了?”


    還能有什麽,他到了年紀,有功名有家業,長得又不賴,卻是任媒人舌燦蓮花也依舊巋然不動,對娶親毫不感興趣,這麽一個人也難怪別人私底下傳言,實在是有違常理。


    他刮著她的鼻子,笑道,“我哪兒還用做什麽,身邊總是跟著個英俊少年,成天兒同進同出的,別人難道還會看不見?”歎了兩歎,裝著委屈,“看來我這輩子的名聲,注定都要折在你手裏。”


    想想也是,不過她就喜歡這樣霸攬著他,笑了笑,追問道,“那清俊小倌兒呢?不是說頂漂亮的人兒,帶來讓我瞧瞧,看是不是比你還俊俏。”


    他捏著她,又嗬她的癢癢肉,一麵低低道,“比我生得好多了,所以不敢給你過目,萬一看上了,我不是作繭自縛。”


    她在他手裏被揉成一團,笑個不停,斷斷續續的問,“那你就忍心把人家打發了,真是不解風情……”


    他笑笑,“我給他們謀了個更合適的去處,送到皇上跟前,有人欣賞各取所需,才算求仁得仁。”


    她撫掌讚好,笑著點頭,初時還想再誇他幾句,想著他的話,腦子裏忽然間有些類似的念頭,也在這個時候冒了出來。


    雖不成形,卻隱約有些輪廓。和皇帝有關,和忠王有關,也和她的仇人常全義有關。


    她心裏想著事,半晌沒再說話,他也有些倦了,不無遺憾,又有些歉然道,“睡罷,今天實在乏了,等明兒我再好好補償你。”


    她說好,乖巧體貼,由著他抱緊自己,聽著他的唿吸漸漸均勻,漸呈深沉。


    身體靠得那麽近,親密無間的姿勢,可他不知道她的心思,她也不知道他心底的主張,因為都在逃避,試圖不去碰觸那個困擾已久的問題。


    可它依然在,從開始到現在,愈發曆久彌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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