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險>


    雖是小地方的客棧,好在還不算太簡陋,屋子寬敞幹淨。缺點是沒有床,隻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土坑。


    沈寰檢視了一下被褥,沒發覺有什麽異味,這才放下心來,吩咐夥計去打熱水。她知道今兒是洗不成澡了,但一天下來風塵仆仆,總得換件幹淨衣裳——問題是髒衣裳怎麽辦?


    自打顧承遣了祝媽媽和含香離開,起初還是他們各自漿洗自己衣裳。沒過多久,顧承就借口水涼,女孩子不能受寒,不由分說地把她的外衣都拿了去。所以這一二年間,除去貼身的小衣,她再沒動手洗過大件衣物。


    想想那時候,顧承曾笑言,家裏沒了服侍的人,往後就是他來伺候她。原來以為不過一句話罷了,當時並沒多在意,豈知後來他卻是在兢兢業業兌現自己的承諾。


    本來心裏就泛酸,有股無處釋放的煩悶,這會兒想起那個人來,胸口愈發像是翻江倒海,一時之間五味陳雜。


    夥計打了熱水送進來,將將截斷了她的思緒,因問起她晚上想用些什麽吃食。她下意識說道,“芡實粥,胭脂鵝脯,青筍蝦仁,再單炒一個銀芽兒,不許放蔥薑蒜。二兩桂花釀,溫好再拿上來。”


    夥計皺眉,“您說的這些我們這兒沒有,恐怕得給您上旁邊館子裏叫去,大爺能等得麽?”


    “等不得能怎麽著?你們這兒有的我也不想吃。”她揮揮手,“去預備罷。”打發了人出去,果真用了三盞茶的功夫,夥計才叫來了她指定的那一桌飯菜。


    食不知味,看到的一刻好像就已經飽了。沈寰詢問夥計,“這頓飯,需要付多少錢?”


    “不用大爺您給了。”夥計笑道,“才剛金槍陸鼎,陸爺已經替您結過了。他讓小的捎個話兒給您,今兒天晚了,請您好好休息,等明日一早他再過來,親自拜會您。”


    什麽金槍陸爺,沈寰全沒聽過,也渾不在意,隨口唔了一道,依舊打發夥計下去了。


    胡亂吃了兩口菜,洗漱一番,躺倒睡去。夜半迷迷糊糊的,到底做了個有關顧承的夢。


    夢裏他還是含笑溫和的模樣,從外頭一步步走進來,滿身上下灑落的都是月華。他人呢,比月亮還清澈柔和。可惜一轉眼,方巧珍就闖了進來,一把挽住他的手臂,洋洋自得的瞪著她瞧,好像在宣告那是她的男人,不是自己能染指肖想的。顧承竟然也跟著她一起嘲笑自己,然後倆人轉身,就這樣拋下她笑著走遠。


    夢裏想喊,可終究是喊不出來。她驚醒,一頭一臉都是汗。黑暗中睜著眼睛,想起從前家裏老嬤嬤曾告訴她的話,夢裏的事兒都是和現實反著來的,不能當真。


    那預示著什麽?顧承並不會那麽狠心,也不會丟棄自己,去和方巧珍成親?


    其實到了這會兒,她也依然不信他會那樣絕情,總覺得事情透著古怪。可他昨兒晚上的話,用心想想,也是無從辯駁。那是一個正常的男人,最為正常的想法和選擇,實在讓人無可厚非。


    蜷縮在炕上一隅,眼前的景物透著陌生,從此天地間就隻剩下她一個人了。這樣寂寥的日子,或許三年前就該體會了。他給了她三年最真摯的溫暖,然後毫無征兆的,把她驅逐出了那片溫暖,驅趕進茫茫無際的孤獨裏,可她竟然還是恨不起來他!


    也許對那個人,她永遠都沒辦法真正去怨恨。


    翌日一早,沈寰倒真的犯了頭疼,打發人知會趕車的,先歇一天,等明日再上路。


    才喝下碗天麻湯,就見夥計上來找她,說是樓下有兩位客官到訪,請她移駕前去會晤。


    下了樓,因是大清早,堂上人不多,顯得頗為清亮。打眼一瞅,就看見兩個身形健碩的男子,一個虎背熊腰,另一個蜂腰猿背。身上不見任何家夥事兒。但練武的人,眼神動作都透著一股子氣勢。不必亮兵刃,也能看出是江湖中人。


    她上前微微頷首,並沒拱手和那兩人客套。


    那二人上下打量她一番,蜂腰猿背的先抱拳笑道,“沈爺是罷?承您賞臉,一請即到。兄弟姓韓,草字慎行。”一指旁邊大漢,“這位是宋爺,江湖人稱長拳宋萬的就是。我們二人都是本地人士,聽說沈爺昨日途徑此地,在此歇腳,特來拜會。”


    沈寰做不來他這樣的客氣態度,隨意拱了拱手,“好說,二位有什麽事,就請直言。”說著也不等那倆人落座,徑自先坐了下來。


    韓慎行與宋萬對視一眼,雙雙坐定,這才接茬道,“沈爺打京裏來?要去什麽地方?沿路道兒可還熟,或是有什麽需要我們幫忙的,盡管直言。我們兄弟別的本事沒有,就是在江湖上還趁個把朋友,倒是可以給您趟趟道兒。”


    沈寰淡淡掃了一眼麵前二人,“用不著,我隻在這兒待兩晚,明兒一早就走,不必麻煩。”


    韓慎行聽她話音兒,再看她神色,越發覺得自己早前估摸的不差。索性點頭一笑,“沈爺脾氣真痛快,兄弟沒有別的意思,不過是瞧著您一個人出遠門,恐怕多有不便,想幫襯幫襯。另有一則,是我們這兒的金槍陸爺——想必您也有所耳聞。陸府上老太君近日做壽,正想請一位京師出來的班主鎮鎮場子。好巧您路過此地,那正是天賜的機緣。陸爺托我們哥兒倆來相請一道,希望您務必賞個光,事後陸爺自有重謝。”


    話裏話外的意思是把她當成了伶人小倌!沈寰怒不可遏,冷哼一聲,“二位看走眼了。我不是京裏戲班子出來的,幫不上你們陸爺這個忙。”


    那二人一怔,還是韓慎行反應快,忙笑道,“呦,那對不住,是我們沒搞清楚。既然您不是梨園行的,敢問您是……?”


    沒有絲毫遲疑,沈寰答道,“和你們一樣,也是武行中人。”


    話說完,二人目光一亮。韓慎行再度抱拳,“失敬失敬,原來是同道,請問沈爺尊號是?”


    這是問的花名雅號罷?沈寰滿臉不屑,“我沒你們那些個花裏胡哨的名字,行走江湖,靠的又不是名頭,是真本事。”


    對麵二人麵麵相覷,聽上去好大的口氣!


    韓慎行再道,“沈爺這話說的是,既是同道,大家就更是朋友。我們陸爺為人最是仗義,喜交天下英雄俠士。您來我們這兒,少不得要彼此認識認識。不如請您移步,跟我們兄弟去陸爺府上,咱們再好好相談一番,您意下如何?”


    “不必了。”沈寰拒絕的幹脆,“萍水相逢,談不上什麽朋友不朋友。”


    話音落,兩碇銀子已倏然拍在了桌上,“這是昨兒晚上那頓飯錢,拿去給你們陸爺,就說我還他的,打今兒起大家兩清。”


    韓慎行和宋萬可真是有點含糊了,行走江湖這麽多年,還沒遇過說話這麽衝的人,且是連名號都沒有一個的主兒,顯見著是初出茅廬的生瓜蛋子。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可這麽不客氣,大約還是因為缺教訓的緣故。


    眼見宋萬要就要拍桌子,韓慎行眼睛一輪,按下身邊的人,笑眯眯道,“沈爺太客氣了,不過這麽一來,可是有點辜負了我們兄弟和陸爺的一番好意。咱們還是說迴方才的話,您這一趟終點是要去哪兒?路上有些地界不熟的,我們兄弟可以幫您先打點知會好,省得您到時候遇上麻煩,耽擱了行程不劃算。”


    “我不怕麻煩,不就是趕路麽。遇上個把不開眼的,那就真刀真槍會會就是了。”沈寰冷冷發笑,“所以用不著你們操心。”


    “沈爺好膽識!可是恕我直言,道兒不是這麽個走法。”韓慎行壓下滿心輕蔑,仍作好言相勸狀,“一個人本事再高,也還是得有朋友照應才好。要知道,多數時候,雙拳還是難敵四手。”


    什麽照應,無非是要她投誠或是拿些買路錢出來。沈寰一臉鄙夷,“是麽?眼下我就是雙拳,你們是四手。可我不信,你們能奈何得了我。”


    終於公然挑釁了!看來是不能再給這個兔兒相公留麵子。


    宋萬霍地一聲站起身來,雙目圓睜,“既這麽說,那少不得要向沈爺討教兩招,請您亮兵器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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