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銘先是失去元亓,現在又失去忠仆,一步一步挪迴王府,好容易走到秋叔的小院,一進院子就見鍾與站在院中。


    “先生,孟大夫昨天不是還說,過了正月就會好轉,這才過了一天怎麽就……”風銘一下子抱住鍾與,淚流滿麵。


    鍾與本是被風銘額頭上磕出的血嚇了一跳,乍然被風銘抱住,也隻剩下一聲歎息:“王爺節哀,秋叔實則早已病入膏肓,迴天乏術,孟大夫這才要依靠天時,如今挺不過正月,那便是……”


    風銘道理都懂,但還是心痛得無以複加,聽不進任何人任何話,沒等鍾與說完,又一把推開,踉蹌往秋叔屋裏去。


    進了屋,景姑姑還守在秋叔身邊。


    秋叔就靜靜平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被子,隻像是睡著了一般。


    景姑姑正對著秋叔不知在說些什麽,見風銘進來,剛剛止住的眼淚又撲簌簌滑落。


    風銘渾身脫力,撲到床前,抓住秋叔蓋在被子裏的胳膊,倒頭大哭。


    什麽是聲嘶力竭?


    什麽是撕心裂肺?


    周敞全部感同身受,無以複加。


    為秋叔,又不全是為了秋叔。


    為元亓,又不全是為了元亓。


    為自己,又怎麽可能全為了自己。


    漫然天地,都承受不住的悲戚,無論怎樣的慟哭都不為過。


    這個時候,沒有人會阻攔,也沒有人會笑話。


    直到風銘自己哭到力竭,哭到全身再次脫力,才停了下來。


    “秋叔最後可有留下什麽話嗎?”風銘再抬起頭望向秋叔的臉,還如生前一般,甚至比昨天他看到的時候臉色還要好一些。


    景姑姑已經過了最悲痛的當口,但一開口眼淚又止不住掉下來,緩緩搖頭:“秋長到最後已經說不出話來,沒留下話。”


    風銘淒然。


    景姑姑則勸:“秋長也算是無牽無掛了,該說的話平日也都說了,沒什麽好說的,王爺不必遺憾,我們好生送他最後一程吧。”


    風銘撐著床沿站起身來,人死不能複生,再傷心也沒用,這個他一向知道,隻是心拗不過來。


    景姑姑上去扶上一把,這才注意到他額頭的血跡:“王爺,這是怎麽?”


    不能提,景姑姑應該還不知道。


    一提,風銘全身每一個毛孔都彷佛不能唿吸。


    周敞都跟著心痛到麻木。


    “景姑姑……”風銘拚命搖頭,又一把緊緊抱住了景姑姑,“如今,我隻剩下你了。”


    景姑姑也緊緊迴抱住風銘,隻是右側手臂尚未恢複,綿軟無力,但還是緊緊地摟住他。


    明知人死不能複生,但就是想讓人活過來。


    明知早晚都要分離,但就是止不住地心痛。


    人生在世,生死離別都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除了硬生生地挺著、痛著、挨著,什麽都做不了。


    最後,風銘渾渾噩噩地離開,罷手讓景姑姑他們處理秋叔的後事。


    元亓離開後的第一天,風銘傷心難過,周敞隻當是為了秋叔。


    元亓離開後的第二天,風銘傷心難過,周敞還是當為了秋叔。


    元亓離開後的第三天,秋叔出殯,風銘自然依舊傷心難過。


    與此同時,奕王妃“出走”奕王府的消息也不脛而走。


    風銘將秋叔厚葬之後,就一直將自己關在書房裏不言不語,不吃不喝,與世隔絕。


    周敞跟著心痛,卻怎麽也拿不迴奕王身體的控製權。


    之所以拿不迴,是因為風銘自元亓離開當日起,就開始酗酒。


    一經醉酒,周敞的意識不是脫離就是陷入昏迷。


    但也正是如此,她也才第一次看清,原來從一開始,她與風銘就對元亓的感情不同。


    她愛元亓,是想要成為元亓。


    而風銘愛元亓,是想要相守。


    元亓離開後的第四天,風銘還是抱著酒瓶躲在書房裏不出。


    瘦猴就問:“王爺,您先前不肯跟王妃圓房,現在又傷心難過什麽?”


    “我不知道,我也沒有傷心難過。”風銘不覺得自己醉了,甚至還想更醉。


    所謂一醉解千愁,可他就是醉不了。


    “王爺是不是對王妃動情了?”瘦猴蹲在風銘的羅漢床邊,試圖找機會將酒壺奪下來。


    風銘則蜷縮在床頭,一手抱著酒壺,一手抱著金絲楠木的錦盒發呆。


    千年的金絲楠木盒,裏麵裝著價值連城的合抱連枝玉佩,可是再貴重又有什麽用,即便抱在懷裏,心還是空撈撈的,一陣一陣的冷風刮過來。


    “王爺不吃不喝,隻管喝酒,還不承認,他們都說這就是動情又傷情的症狀。”瘦猴肯定是想勸上兩句,但又實在詞窮。


    這段時間,風銘誰都不想見,也就瘦猴還能勉強待在身邊。


    風銘經過了幾天,其實已經過去了那個“無所適從,哀傷無所依附”的階段,可是他就是不想見人,不想說話,也沒胃口吃飯,隻想喝酒。


    周敞對這等狀況也是無法可想,理智上,她一直都知道風銘跟元亓是假結婚,早晚要和離,否則怎麽跟文傾言複合?


    但感受上,她卻是與風銘感同身受,刻骨銘心的失戀是什麽樣,從前兩輩子不知,現在一下子全體會到了。


    唯有風銘自己,還嘴硬不承認。


    “你少胡說,沒事兒就出去。”風銘現在一言不合就趕人,“我沒事兒,就是想一個人待上一段時間,你們都不要打擾我。”


    瘦猴沒動:“所以說,王爺,既然不是,您就振作起來,該吃吃、該喝喝,該幹什麽就幹什麽。至於王妃,您是王爺,還愁將來沒有王妃嗎?大不了就是少些銀子和好吃好喝罷了。奴才都不在乎那些吃的喝的,王爺也不要在乎那些銀子嘛。”


    風銘現在最不愛聽這些話,但心煩又是比心痛好,倒是又想起了那日的情景,問:“對了,那些文書和銀子,你都送迴元家去了嗎?”


    “當然,早就還迴去了。”瘦猴迴答。


    風銘就不打算問下去,他害怕知道元家那邊是什麽反應。


    元亓離開當天,風銘從秋叔的院子離開之後,不知不覺又走迴了東院寢殿。


    李掌事一行人正不知該走該留。


    風銘揮揮手就將人都打發掉,讓他們想迴哪兒就迴哪兒去。


    之後他一個人進了內室,獨坐空房,直到天黑。


    然後,將厚厚的契約文書從盒子裏取了出來,交給瘦猴,讓瘦猴送還給元家。


    想明白元亓去意已決,那麽這樣的東西,他無論如何也再不能收。


    之後,又將合抱連枝玉佩同著懷裏那封信,重新裝迴金絲楠的木盒裏,抱在懷中,枯坐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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