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擺設簡單,但整潔大方,桌上一盞油燈忽明忽暗。


    周敞來到景姑姑床前。


    夏日炎熱,錦都城中一般富貴人家向來也都買冰或者有些私人藏冰,景姑姑床頭現在就有一盆。


    但奕王府向來是沒有藏冰地窖的,也不會花錢購買。


    想來這些冰該是元亓平日就買來用的。


    見到冰,周敞才留意屋中窗子大多關閉,隻角落裏的窗子欠開稍許縫隙,應該是景姑姑傷重怕見風的緣故。


    借著昏黃的燈光,周敞要仔細去瞧景姑姑的臉色。


    景姑姑閉目平躺在床上,身上的衣衫已被換過,在胸前搭了薄毯。


    露在外麵的右側身子在外,整個右半邊頭臉、肩膀、手臂和手都被用白紗布包裹得嚴嚴實實,唯有左半邊頭臉和身子尚能保存完好。


    周敞也瞧不出傷得如何,但見景姑姑唿吸尚算均勻也就稍微放心。


    高遠和瘦猴都站在門口,不敢靠近,隻遠遠往床帳方向翹首。


    屋中悶熱,不宜這許多人多耽擱。


    周敞迴身輕聲囑咐歆羨、歆慕:“你二人定要悉心照料,不能有任何疏忽,若是人手不夠,及至告知於我。”


    “是……”二人屈膝應下。


    周敞轉身出來,又問孟有方:“孟大夫,景姑姑什麽時候能醒?”


    孟有方捋把胡須:“依照目前的情況,她睡著比醒著要好,王爺不必操之過急,晚些無妨。”


    周敞原本隻是想大概了解,也好及時來看望,卻沒聽明白孟有方何意。


    孟有方大概也是估不出具體時辰,隻能又補充:“若是她醒了,火燒的傷勢不同尋常,必定灼痛難當,常人很難容忍。”


    “可有什麽有好藥?”周敞也就不追問,但更加擔憂起來。


    孟有方顯然一直也在琢磨這個問題,卻還是搖了搖頭:“剛才已經用了最好的藥膏,但再好的藥膏,接下來也還是要靠她本人了。”


    周敞又想起被包紮起來的右半邊臉:“景姑姑的臉和皮膚能否恢複如初?”


    “不可能了。”孟大夫這次迴答得幹脆。


    “那眼睛呢?”周敞的心就被紮了一刀。


    孟大夫尋思一番:“眼睛倒是沒有燒傷,就看是否有被熏傷。在火場裏熏得久了,還要看醒來之後的情況。”


    周敞的心一路往下沉,整個人身形一晃,就要跌倒。


    元亓和瘦猴趕緊扶住:“王爺……”


    “那右半邊身子?”周敞已經不知還該擔心些什麽。


    “不好說。”孟大夫搖頭。


    “什麽是可以肯定的?”周敞窒息,“至少性命總該能保住的吧?”


    “這……,該是會醒過來,至於醒過來之後……”孟大夫還要說下去。


    傅明已經在一旁打斷:“王爺,景姑姑必定吉人天相,但關鍵還要看這幾日的。”


    周敞聽明白了,這跟剛才她得到的迴話全不是一迴事兒。


    一把推開眾人,踉蹌出了屋子,再多呆一秒都喘不過氣來。


    “王爺……”元亓追出來扶住周敞,聲音前所未有地溫柔,“王爺,現在多想無益,我們都還在想辦法,景姑姑她會挺過這一關的。”


    周敞迴身,元亓那雙秋泓瀲灩的眼眸凝望過來,心瞬間又重新跳了起來。


    “今夜,我派出去了五路人馬,其中一路明早上,城門一開就會去往東城朝天觀,或許我們還能找到雲化子道長。”元亓輕聲道。


    “我們”這個時候聽到這個詞,真好。


    不過,再次提及雲化子道長,周敞亦不抱希望。


    鐵木牌的機會已經用在了老郡主身上,雲化子當日說得明白,恐怕自那之後,早就不知雲遊去了什麽地方。


    然而,哪怕是有一線希望,他們都該試一試。


    周敞打心底裏湧上一股熱流,握住了元亓的手。


    能有一個人始終陪在身邊,這感覺真的很好。


    周敞最終還是打發了眾人迴去休息,至少今晚不必都守在景姑姑身邊,辛苦的日子還在後麵,到時候輪流值守是免不了的。


    之後,兩人相攜往東院寢殿而迴。


    路上再次經過已經成了廢墟的正院。


    院中兩株海棠樹靜靜默立,滿樹的白花已經被火灼焦不剩多少,剩餘的白花隨夜風搖擺,卻是白得刺眼。


    周敞不自覺流下淚來。


    元亓唯有勸慰:“王爺,等過兩天咱們就找工匠來,將這裏重新修葺。我保證還可以還原出從前的樣子,什麽都不會變。”


    周敞任眼淚在腮邊冰冷,聲音哽咽又縹緲:“不……,不要修葺,就維持現在這個樣子。”


    元亓探究的目光望過來,不明所以。


    “這是個教訓、是個提醒,這是我的過錯,是我的罪……”周敞不自覺攥緊。


    今晚,她都做了什麽?


    得到了什麽,又失去了什麽?


    若是景姑姑就此失去性命,甚至瘦猴衝進火海沒能出來,又或者秋叔本來身體不好受不住刺激,再或者還有鍾與、高遠……


    這些人,原是奕王風銘的部署更是家人,不知不覺中也早已成了她的家人。


    而燒焦的正院就是見證。


    見證她自作聰明、自以為是、自高自大。


    “嘶……”元亓默然,卻又忍不住疼唿出聲。。


    周敞這才發覺她一直攥著元亓的手,因為過於用力,將她的手都扭痛。


    “對不住,我、我……”除了自責,實在不知還能說什麽


    元亓反而又握上她手,溫柔一笑:“王爺,無需自責,景姑姑會好起來的。”


    周敞默默點頭。


    之後,兩人一路迴了寢殿。


    月亮已經落入西方,天光將明之前是最濃的黑暗。


    周敞不願獨處,堅持躺去貴妃榻,讓元亓睡床。


    元亓拗不過也隻好如此。


    兩人便都和衣而臥,靜靜睜著雙眼,等天亮。


    周敞腦中思緒亂飛,眼前揮不去那兩株海棠樹上的白朵。


    “那兩株海棠是母親生前最喜歡的,我特地從宮中移植出來的。”奕王的意識忽然忍不住開口,就是想說點兒什麽。


    風銘的聲音很輕,像是說給自己的,也不知元亓能不能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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