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敞穩住右腳,才長長舒了一口氣,見鍾與認真,也就正色:“先生不必擔憂,我收這個金貔貅也是不得已,根本沒想幫那鄭途……”


    話是這麽說,卻原本也是打算給位麵客戶“帶貨”過去,但轉念細想,拿了人家的東西,不給人家辦事兒,那成了什麽?


    “王爺是有什麽打算?”鍾與的性子豈是說不擔憂就能不擔憂的。


    周敞一想鄭途之事,突然腦海中浮現許多曾是沈芮芮貴人時的相關記憶。


    沈芮的父親是禮部尚書沈肆,禮部向來負責曆年科舉,因此沈芮實在聽到了不少內幕消息。


    周敞從前沒往這方麵留意,沈芮的記憶也不會自動浮現,但現在一尋思,那些記憶便自動浮了出來。


    因此,她一時卻不好迴答,也不確定能用這些記憶做什麽。


    隻能扯開話題:“先生可知,昨日街麵上好像有大理寺的差役當街抓讀書人?”


    鍾與沒迴答,但臉色變了幾變。


    周敞便不用他迴答,也知道答案。


    鍾與愁眉緊蹙的臉上又蒙一層寒霜,本似不打算開口卻終究忍不住,咬牙切齒:“從前賣考題的,賣官職的那些人還都知道自己幹的是見不得人的勾當,還知道藏一藏。今科卻是連最後的臉麵都不要了,擺在了明麵上。今科會試的那些舉子一出考場就聽聞了此事,還沒放榜,卻是連名次和官職都已經內定好了。因此便自發組織了抗議,卻又遭到了大理寺聯合府衙的鎮壓。”


    “鎮壓,他們如何鎮壓,是把那些抗議的書生都抓起來?”周敞開始擔心文傾言是不是已經被抓走。


    “抓起來算什麽?不把人折磨廢掉,就算是那些人有良心。”鍾與卻似乎被牽動了某些久遠迴憶,“從前買考題,賄賂考官的,多半是為了爭個榜上有名。至於跑官……,一般官職的任命還都要在年後。如今他們竟然已經囂張到如此地步了嗎?公道何在、天理何存?”


    周敞被鍾與突如其來的情緒嚇了一跳。


    瘦猴則沒在意,去桌上給周敞倒水:“這個也平常不過,還不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一盤餃子配一頭蒜。這些考生無論是考題還是排名的關係都已經是打點好的事情。剩下的坑不多了,就要想先人一步,也就輪到開始跑官兒了。否則,等著殿試都完事兒了,再去跑,那肥缺早就被人占了。”


    “是啊,榜上的排名已經內定了。”周敞也跟著歎一句,從沈芮的記憶裏可知,這就是司空見慣的操作,“甚至該如何套詞,才能讓陛下欽點變成想要的排名,都是可以做到的呐。”


    “王爺,怒次聽說,他們也不看中欽點排名了,最實際都重視將來分個什麽官職。”瘦猴說起這些小道消息比奕王還門兒清。


    “唉……”周敞更加肯定,估計文傾言十有八九是被抓了。


    鍾與曾經也是考到過舉人,往事不堪迴首,隻剩搖頭一歎:“從前還隻是走門路跑關係要得個肥差,後來賣官鬻爵蔚然成風,考題也在光天化日之下售賣,國將不……”


    瘦猴卻及時拿話攔開:“鍾先生,氣憤的可也不光咱們。還沒放榜,但榜單和排名都已經傳開了,那些真正寒窗苦讀的豈不是更氣?”


    “唉……”鍾與除了搖頭已經不知還能再說什麽好。


    瘦猴始終見怪不怪:“這有什麽稀奇,道理都是一樣的,奴才就不用去打聽也知道,考前要跑、放榜後更要跑,總之凡事都是要跑跑就對了。”


    周敞卻是邊聽邊捋明白了鄭途。


    也就是說,鄭途已經確定了上榜名次,更先人一步還要挑選戶部左侍郎的肥缺。


    而梅生昨晚似也提到過,說上榜希望不大,那是因為早知書生抗議之事。


    至於文傾言,妥妥是帶頭抗議的那一掛,下場可想而知。


    鍾與眼中仍舊難掩憤慨,但也很快恢複了平靜:“不管怎樣,王爺,我們奕王府不能趟這趟渾水。”


    周敞點點頭。


    瘦猴卻又將錦盒打開,對著裏麵流口水:“這人其實還挺會投其所好,這金貔貅做工也實在精巧,聽說貔貅隻進不出,是最招財進寶的吉祥物……”


    “咳咳……”周敞本就生怕鍾與不放心此事,攔阻瘦猴,“鍾先生,本王這邊沒事兒,您有事可去忙。”


    又對一直站在旁邊沒出聲的秋叔吩咐:“秋叔,您也不用擔心,一會兒孟大夫要是來了,讓他直接過來就是。”


    秋叔也就不聲不響告退。


    鍾與掃一眼錦盒裏的金貔貅,又瞧一眼瘦猴,仍舊不放心。


    “先生不用擔心,本王的腳沒有事情,這件禮物也絕非先生所想,本王一定會讓它用在正地方。”周敞使勁兒向鍾與保證。


    鍾與這才將信將疑退了下去。


    “王爺,這金貔貅要怎麽辦?”瘦猴見兩人都出去才問。


    “就先放那裏好了。”周敞實在沒想好要怎麽處置。


    還迴去?


    周敞坐在床上往圓桌望去,忽然想起當初元亓的玉佩也是這樣躺在那裏,然後被她連同奕王生母蘭嬪的手帕一並還了迴去。


    想到手帕,元亓好像根本忘記還迴來了。


    好在景姑姑之後亦未再提起,她也幾乎忘記了這件事情。


    瘦猴想不了那麽多,又拿出金貔貅掂了掂分量:“王爺,這個還挺重,估計能換一百桌酒席。”


    “多少能怎樣,他們這樣的人,現在付出多少,真到了任上,就要十倍、百倍的拿迴來。什麽大方都是借花獻佛,苦的可是下麵的百姓。”周敞既然不打算“帶貨”,也不打算收禮,便也能說出公道話。


    之後,她便靠在軟枕上,等著高遠請孟大夫前來。


    沒多久,先是景姑姑得的消息也匆匆趕來,嘮嘮叨叨要換了石獅子。


    周敞沒把鄭途的事兒說給景姑姑,含糊了過去。


    然後,傅明和孟有方一同前來,傅明也是聽了高遠所說不放心,帶了不少補藥跟來。


    孟有方孟大夫,年過七旬,精神矍鑠,鶴發童顏,對人情世故漠不關心,一生隻致力於研究藥理。


    上來隻管一通檢查,確認沒有大礙,敷了膏藥,就要再開內服的湯藥。


    周敞一千個拒絕,自認隻是外傷,外敷即可,中藥實在太難喝。


    景姑姑一萬個不同意,堅持讓孟大夫開了藥方。


    周敞拗不過景姑姑,隻能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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