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之所以未走,是因為當年戰場上那隻天鳳不見了。它們遍尋不見,哀鳴之聲可傳遍平野。妖界走時它們不肯棄天鳳而去,便仍然留在荒火之境,棲居神木之上。可是上古天鳳是強行涅槃的,它的殘軀已被涅槃之火焚盡,一絲鳳靈被困在法器之中,而血淚凝結而成的鳳珠隨著靈鶴一道進了輪迴。剩餘殘缺的鳳靈,究竟能不能重新降臨到這人間,亦無人可知。或許等上百年,千年,也沒有結果。郝連鳳道:“可惜它們沒有能等到你。”餘秋遠的反應卻不是郝連鳳期待中的樣子。“我不是它們等著的鳳王。”餘秋遠道,“鳳凰是涅槃而生,每次涅槃即為新生。我隻是恰巧生成了天鳳,也和你一樣,因為來人間避禍,機緣巧合之下來了蓬萊,受蓬萊聖祖點撥,替他護蓬萊千年無憂。”“鳳凰各尋歸路,你們能尋到自己的道,這很好。”為什麽好,好什麽?郝連鳳之前在萬鶴山莊時,就奇怪一件事。究竟是鳳靈吞了胖鳥,還是胖雞吞了鳳靈。容庭芳是龍,他不知道餘秋遠為何能吞下鳳靈,甚至能將它消化。但郝連鳳是鳳凰,他知道,鳳靈是不可能隨便融合的。若非這上古鳳靈同餘秋遠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餘秋遠又怎麽會消化了鳳靈,還看了它的記憶。自郝連鳳抽了白子鶴那段記憶,將餘秋遠給白子鶴看過的記憶全數看過後,他便一直懷疑,直到餘秋遠露出真身。郝連鳳才能確認。新生的鳳凰都少之又少,何況是天鳳呢?但餘秋遠的意思,是不想擔起鳳王的責任,不願重振鳳族興盛?“餘真人!”郝連鳳不禁站了起來,說道,“當年神木烈火,難道你忘記了嗎?”“我同族在火中凋零,你沒有看過嗎?”那個時候,天鳳又在哪裏呢?一直都在蓬萊?“我族中人在世間輾轉,等的是你啊!”餘秋遠沒有看過神木之火嗎?他怎麽會沒看過。妖界大門是他親手打開的,剩餘的鳳凰是他親手送進去的。神木上的大火,是因為他一時疏忽放了人進來,才釀成的。他怎麽會沒看過,又怎麽會忘記。這日日夜夜,他從不敢忘。可是歲月輪轉,餘秋遠沒想到,郝連鳳是親眼見的這場火,而且在眼裏心裏,留下的印象如此之深。且至如今已過千年,非但不能忘,反而變本加厲,叫他愈發偏執起來。“我沒忘。但是那些同族沒死。”為免郝連鳳誤會更深,餘秋遠道,“當年,妖界之主用盡全力開的大門,我親眼見著他將荒火之境的鳳凰都接迴了妖界。”隻是總會漏了那麽一兩隻,令餘秋遠遺憾。就比如現在的郝連鳳。果真?郝連鳳一怔,隨及一喜,抓住餘秋遠的手連連道:“它們沒事?”“沒事。”餘秋遠溫和道,“它們現在很好。”“那就好。”郝連鳳心裏略感寬慰。他頭一個念頭想到的,不是他自己為什麽沒有能夠一道離開,而是,原來他以為失去的還在。沒有什麽比知道自己本已消散的親族平安無事更讓人高興的了。郝連鳳麵露喜色:“如此行事,倒是全無後顧之憂。”“今後真人若有任何差遣,我義不容辭。”餘秋遠沒有差遣,但他覺得,郝連鳳可能希望他做些什麽。“郝連。”餘秋遠斟酌道,“神木雖不在,綠樹亦成蔭。鳳凰未死即為家。”這話裏的意思,叫郝連鳳皺起了眉頭。“可我以為真人同魔界聯手是為了重振鳳族的?”“鳳族從未衰敗,談何重振。”餘秋遠話語雖平和,眉宇之間卻是磨滅不去的傲氣,“有我在,有你在,哪怕隻有一隻鳳凰活下去,亦不可自認凋零。明白嗎?”“……”郝連鳳挺直了背站著,沒有說話。最後隻道:“我明白了。”說罷朝餘秋遠拱手一揖,轉身而去,任餘秋遠叫也不停。……浸在骨子裏的執念不是那麽容易解開的,容庭芳姑且能記恨黑蓮萬佛幾百年,郝連鳳親眼所見大洲的人放火燒了神木,烈火不隻是映在他眼裏,還映在他心裏。在餘秋遠不知道的地方,那些無法離開的幼鳥,碎了的鳳凰蛋,是郝連鳳親手將它們埋起來的。固然心知當年族人未湮滅於火海,那些傷痛難道就能撫平半分嗎?餘秋遠自認當年錯在他,是他疏忽。如果他能再仔細一些,做事再周全一些,像郝連鳳一樣的離鳥就不必孤影單隻輾轉於人世之間。但是鑽入執念之中即為魔。餘秋遠盼望鳳凰後代好,但這並不是要以另一場戰爭的開端為代價。名位之爭最為腥風血雨,誰拔得頭籌有什麽重要的呢?渺瀚最後不正是因為想明白這一點,這才願意犧牲他一個人,以換取四界相安無事嗎?先前,蘇玄機告訴他,但願餘秋遠在做任何事的時候,都記著師弟同他在一處。這給了餘秋遠很大的慰藉。隻不過,有些忙蘇玄機幫不上。天罰都綿延數千年,餘秋遠尚在摸索解決的方法。他不願因一己之私,叫蓬萊一道搭進去。這麽胡思亂想著,餘秋遠摸了摸菩提樹,心想,幽潭的天雷陣裝死這麽多年了,上迴容庭芳光明正大在它眼前晃,也沒個動靜,可見他先前所料不錯。但得再等等,免得出了紕漏。隻一轉身,卻見到容庭芳就在門外,也不知聽了多少,總之臉色不好看。“你怎麽來了?”餘秋遠有些詫異。他沒有想到容庭芳會在這個時候來。“我還在找解天雷的法子呢,這幾日時間哪夠。你總得再等等。”餘秋遠以為,容庭芳是等不及,要來催了。因為幽潭那裏天愈發黑,瞧著陣法是不大妙。所以餘秋遠心裏也急。急到今天連蘇玄機都看了出來。容庭芳卻一反常態,沒有答話。餘秋遠想到容庭芳說過要送禮來,不禁口中調笑:“難道是來送你說的大禮嗎?可惜你沒有提前告訴我,我沒有準備,也沒著什麽盛妝——”話未說完,視線卻落在容庭芳手裏。那是一枚綠色的菩提子,已經被攥爛了。餘秋遠心裏一緊:“你——”“好玩嗎?”容庭芳終於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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