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樹森迴來南雁飛急切地把這事告訴了他。別人多少還發一部分工資,你一分也沒有,再等一年,怕要出人命了。他懶洋洋地躺在床上,既沒叫好,也沒表示對孫仁的痛恨。

    南雁飛的指頭還疼,正低頭洗碗。每次迴家何樹森不添一點手,南雁飛和翠翠再忙,他不是看電視就是睡覺。衣服脫下一大堆,等著伺候。

    再過一年,就三年不發工資了,哼。他像自言自語。

    南雁飛不由火了,哼什麽哼?說著手勁就大了,碗筷劈裏啪啦一陣亂響,別人家男人養活一家人豐衣足食,不說自己沒本事,天天嫌棄別人。

    我在外麵辛辛苦苦,迴了家也沒個安生。

    我還委屈呢?又上班,又管家。南雁飛不再隱忍,自從和孫仁幹了一架,很有越戰越勇的架勢。

    何樹森騰地坐了起來,洗過的衣服疊放在床頭,一伸手,嘩,全拋在了地上。動作快、狠,沒有遲疑,沒有夫妻間感情的拖拽。剛洗的衣服沾上了濕泥。

    這,這……

    南雁飛氣得說不出一句話,衝過去一把揪住何樹森,把衣服拾起來!她的聲音像一把利劍,嚓的一聲,空氣劃破了。右手尚未痊愈,隻能用左手。她快速的反應令他猝不及防。沒有懺悔,他不屑一顧地擰住她的手腕,試圖用男人的力量摔開她。他失敗了,南雁飛雖被拽倒在地,但並沒放開,相反他卻跟著跌落在地上。他們壓在撒落的衣服上,孩子的秋衣就在他的腳下,藍底的米老鼠圖案,他一腳踢開。連孩子也不在乎,還在乎什麽?南雁飛想大吼,卻吼不出來,隻是拽得更緊了。

    不要,不要。翠翠抱著孩子不知如何勸阻,孩子在她懷裏號哭。南雁飛什麽也不想聽,不想管,就此放棄一切,夢想、屈辱。

    放開!他用力掰她的手指,卻掰不開,和孫仁的戰鬥已煉就她擁有一雙鐵手。

    南雁飛左右手的大拇指都不能伸直了,一個是和敵人戰鬥的碑塔,一個是和丈夫戰鬥的旗幟。一個連死都不怕的女人,還怕離婚?怕沒工資?

    風雨雷霆都來吧,隻會越戰越勇,不會臨陣脫逃。激越不是工作的最佳狀態,南雁飛卻絲毫沒影響寫作,在通訊組照樣坐下來該寫啥寫啥,沒有一絲分心,比從前還全神貫注。她奇怪,自己一貫是個情緒易於波動的人。當一汪水凍成了冰疙瘩,還會有波瀾嗎?

    腳趾好些日子沒癢,自從和何樹森打了一架,南雁飛便拒絕穿那雙棉鞋。凍了的部位隻要一直處於嚴寒中就不會癢,凍得更僵些吧,這樣可以抵擋一切。南雁飛隻剩下仰天大笑了。哭不出來,還不能笑?

    一天夜裏,躺下不久,大門一陣亂響。樹森在不在?言語不清。三更半夜,誰呢?南雁飛一個激靈坐起,豎起耳朵仔細分辨。沒有應聲,擂得更響了,“雁——飛,樹森在不在?”趙誌剛的聲音,顯然他喝醉了。隔窗南雁飛高喊,何樹森不在。不在就不進去了,男生不和女生喝酒。不再有響動,漆黑的夜,也不知趙誌剛奔哪而去。

    原來孫仁把趙誌剛的技術科長撤了,幾十年他鑽在那間小屋裏,寫寫算算,搗騰那些量杯呀燒杯,一下子陣地丟失了,除了喝酒,他不知該幹什麽。可憐的人,他把理想當成酒喝,沉醉在黑暗的夜,在夢幻中迷亂。他為什麽忘了?縱然一切無法改變,但可以把握自己。南雁飛哆嗦了一下,自己會奮戰到幾時呢?

    夜裏,南雁飛做了一個夢,嶙峋的山,沒有樹,也沒有路,純粹是石頭與石頭無規則的疊加,抬頭望不見山頂,更不敢低頭測度自己的高度,她僅憑兩手攀附著一塊突出的大石頭,無所可依地懸掛在半山腰。閃電把夜撕開一條血淋淋的長口子,雷在當頭炸響,風吹著雨,如鞭子抽在身上,南雁飛渾身濕透了,雨水流滿臉龐。恐懼、孤獨、風雨都不容細想,重要的是想辦法爬上山,或者先找個安全的容身之地。

    上,絕無希望,下,萬丈深淵,還有風,還有雨,當耗盡力氣,耗盡毅力,隻有墜落、死亡。自己處於如此危險的境地嗬,南雁飛一下嚇醒了。四周漆黑,風聲、雨聲仍在耳邊,第一次她害怕起黑暗,從前她總以為黑暗可以為她療傷,夜比晝更加遼遠,更懂她的心,此刻黑暗如濃雲,包裹著她,襲迫著她,唿吸都困難了。她用手在空中亂抓,救救我!啪,她拉著了電燈,光明在刹間充溢了小屋。南雁飛渾身稀軟,滿頭大汗,再不敢熄燈,再不敢閉眼,守著燈光,她渴望黎明早點到來。

    進入臘月,年的味道越來越濃。連給孩子買身衣服的錢都沒有。自從那次指頭事件之後,何樹森再沒有迴家。南雁飛連原先可憐的一點錢也斷了來源。近兩個月了,一篇稿子也沒有發,雖然她沒有一絲懈怠,寫,寫,仍就天天上午十一點去趕郵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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