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得睜大眼睛,從所有的毛孔中間去吸取生命的強烈的氣息,看著事實的真相,正視人間的苦難。

    ——羅曼.羅蘭

    離春節隻剩下二十幾天了,恆遠一時的低迷總算過去。市場開始湧動起一浪一浪的消費熱潮,先是家電商品走俏,滿大街跑的似乎都是恆遠的送貨車;接下來服裝登了場,絲路商廈、紡織大樓、雲裳精品時裝店、豐華超市幾家大型商場,就象一隻隻張著大口的怪獸,整日吞吐著拎包提代的男女老少;還有副食品消費的熱潮也在蠢蠢欲動、蓄勢待發。

    恆遠人個個忙得屁股不沾地。江一鳴連作息時間也改了:早上六點三十分就起床,運動二十分鍾、洗漱二十分鍾、吃早點二十分鍾,這就到七點三十分了,趕到公司,閱批文件約一小時,八點三十分開始,便是不斷的電話:請示、報告、請求、邀請等等、等等;不斷的接待:稅務檢查、財政檢查、衛生檢查、安全檢查、審計、物價精神文明建設等等、等等;不斷的應酬:上級、同級、行業主管部門、業務關係等等、等等;不斷的會議:人大會、政協會、傳達省委精神會、銀行調解會、市場調節會等等、等等。

    無論是接待、是應酬、還是開會,那一方那一麵都要求一把手親自出麵。八方匯聚,個個是神,那一路神都不能得罪。再說一年裏能有幾個春節呢?禮儀之邦的文明應在這時體現,濃烈醇厚的人情味要在這時表達,新關係要在這時建立,老關係要在這時加溫,不忙不行啊!

    更有忙中之忙----拜年。這可是一個可以公開向上級送禮的絕佳時機,大官小官們誰肯落後?拜!不拜白不拜,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於是,一級拜一級,頭頭腦腦的家裏門庭若市、車來車往、紅火之極。江一鳴對此一向采取隨大流的態度,不積極也不消極,他倒是希望肖可能利用這個時節這種方式認識一些政界要人,因此把拜年的任務安排給肖可,無奈肖可一百個不樂意,一次次推卻,不是推說有事不能去、就是幹脆說不去,幸而有何初柳、夏鬆懷幾個人爭著去完成,江一鳴心想誰去也是代表恆遠集團,心到神知,倒也落個省心。

    這天,江一鳴剛參加完政府黨組會,就被扶貧辦邵漢年主任截住了:

    “哈哈,總算抓住你這個大忙人了!快說,那一茬子事究竟到啥程度了!也不給個話,叫我怎麽總結嘛!”

    江一鳴笑道:

    “你這個燒貨,當我不知道啊,總結搞得天花亂墜,電視台給你連播兩天,空前絕後的,還鼻子裏插蒜,裝象哪!”

    邵漢年咧開嘴樂了:“嘿嘿嘿、我當你顧不上看電視的。怎樣,批幾箱酒給我那夥子貧下中農過年如何?”

    江一鳴冷笑一聲:

    “哼!我看你是把飯叫饑,你們要算得上貧下中農中國就找不出一個窮人了。”

    看邵漢年欲爭辯,江一鳴趕緊抱拳一輯:

    “好好好、江一鳴謹從指示火速辦理如何?給你說,這件事早給何總安排過了,拿出最新產品古泉醇兩噸,請各部局品嚐。”

    喜得邵漢年眉開眼笑,連聲道謝。

    江一鳴故意逗他:

    “不謝不謝,這種既做了宣傳,又落下了人情的事兒,江一鳴何樂而不為!”

    邵漢年立刻又罵道:

    “好一個奸商,我看全國人民加起來,也奸不過你江一鳴。”

    江一鳴大笑著就要走,邵漢年一把拉住:

    “忙個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象火燒了屁股般,幹啥?我說,你那幾個副手不得勁,就算你江一鳴渾身是鐵又能打多少釘?你跟我來,有要緊話。”扭頭就進了扶貧辦公室,江一鳴隻好跟了進去。

    邵漢年倒水、拿煙、悠悠的吸了兩口,眯著眼睛說:

    “剛才你說把這檔好事兒交代何初柳辦,我才想起問你一句話,何初柳和你咋樣?”

    江一鳴不經意地答道:

    “還行,基本保持一致。”

    邵漢年鼻子裏哼了一聲:

    “聽寧寧說,他最近往頭兒那裏跑得很勤。”

    江一鳴警覺地瞥了邵漢年一眼:

    “平日談起來,老何對邵主任很信服的。你們倆好象很有交情?”

    邵漢年臉一紅,很快恢複了常態,繼續按他的意思說下去:

    “何初柳這小子最不是東西了,他這個人外表看起來文縐縐酸溜溜的,肚子裏陰險得很,我差點上了他的大當,以後慢慢給你說。今天,咱們真人麵前不說假話,有些實話給你說了吧,那小子屁的本事沒有,野心倒大得很,他在謀你這位子裏。”

    江一鳴爆發出一陣大笑,笑過後問:

    “邵主任是怎麽知道他這野心的?”

    邵漢年一楞,隨即用手一捶椅子扶手:

    “不瞞你,我被這小子蒙住過一段時間,就說讓你那個豆製品計劃上項目的事吧,還不是他亂躥火的,”

    江一鳴插了一句:

    “那可是一件大好事。”

    邵漢年語塞,停了一霎才下決心接著說:

    “好個屁!根本沒影兒的事!給你透個底,你那個計劃上項目的事議是議過,還沒定,將後你可別鬧騰著上了,誰找也別幹,心裏記著就行了!再者,聽說何初柳在頭兒跟前拍腔子保證你們那個扶貧村一半年內就能脫貧,你看能脫貧嗎?”

    江一鳴腦子裏浮起邊岑村支書的莊廓院。

    “嗯!差不多吧,那小村子看起來還可以。”

    邵漢年提醒江一鳴:

    “可以不可以光你自己知道不頂用,一天光知道幹幹幹也不頂用,要讓頭兒們知道你在做啥都做了些啥,人家何初柳的名字已開始掛在頭兒們的嘴上了,可不要掉以輕心喲。”

    江一鳴對這位邵主任四方結交八麵玲瓏的本事早有所聞,對他的話隻抱著姑妄聽之的態度,根本沒往心裏去。

    偏偏是越忙越有事兒,江一鳴剛趕迴公司,就聽到肖可的辦公室裏一陣陣喧嘩。

    叫來田眉詢問,原來食品廠一個工人家屬因廠長扣發工人獎金而大鬧廠長辦公室,又砸玻璃又扯窗紗,廠長告急,肖總下去了解處理,廠長說是按照規章製度辦事,那名工人無故曠工三天,按規定扣發三個月獎金。工人說是家中突然有事,沒來得及請假就迴去辦事了,中間打電話請假沒找到廠長,隻好給車間主任說了一聲,不能算是曠工為什麽還要扣三個月獎金?

    肖總經了解屬實,當即表態說工人曠工雖然事出有因,但違犯廠規廠紀理應受罰。她責令工人家屬認識錯誤保證以後不再無理取鬧,沒想到那個家屬不是省油的燈,反而鬧到公司總部來,正在肖總辦公室胡攪蠻纏。

    江一鳴趕過去,看見那個家屬披頭散發指著肖可鼻子汙言穢語罵不絕口,肖可臉色蒼白端正地坐在辦公桌旁顯得大義凜然,看見江一鳴進來,她站起來說了一句:

    “是可忍孰不可忍?”

    江一鳴皺著眉頭,無可奈何隻好自己處理,心裏說:這分工的事兒得趕快議了。可是這一攬子婆婆媽媽的事兒讓誰管呢?叫誰管誰不高興,琢磨來琢磨去還隻有肖可,她雖不樂意卻還認認真真的管著,找她談談,讓她少些書生意氣多些機變靈活還許能搞下去。

    肖可的辦公室象書房,辦公桌文件櫃沙發窗台都被她利用了來放書。

    江一鳴撿開沙發上的一堆書為自己清理出一大塊坐的地方,伸開四肢舒適地仰靠著,心裏一片寧馨。怪,他自己的辦公室比這裏要豪華得多、舒適得多,可是坐在那兒令人騷動不安,那豪華舒適的房間就象一部永遠開著的機器,即使空無一人時也處於高速運轉的狀況;肖可的辦公室埋在書堆裏就象風雪天曠漠上一個生著火爐的小木房、身心在這兒可以得到完全的放鬆。

    江一鳴任思緒漫無邊際地遨遊著忘記了說話,肖可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說話,相對無言了很久,江一鳴想起上午和邵漢年的談話,他想讓肖可多了解一些公司以外的人和事,就活靈活現地學著邵漢年的口氣,說起早上的那一幕,肖可含笑聽著,聽到邊岑村脫貧一節,她一下記起小薇的囑托,七事八事地到現在還沒讓江一鳴看過片子,不禁“啊喲”一聲,江一鳴停住了話頭:

    “怎麽?”

    肖可急忙按鈴喚來田眉,說:

    “請把那卷帶子給找出來。”

    田眉很快從櫃子內翻出帶子遞給肖可。

    “這是什麽?”江一鳴從肖可手中拿過帶子問。

    “你看過就知道了。”

    江一鳴疑問地望著肖可。

    田眉也笑著望望肖可,見肖可點點頭,便故作含糊地迴答:

    “一個單純的大學生帶著上帝般的仁慈錄下了幾個邊岑村人們的生活鏡頭,又以赤子之心要獻給她心目中的上帝。”

    繞口令般的迴答更使江一鳴摸不著頭腦。

    肖可說:

    “去看看就明白了。小田,請你去安排一下。”

    江一鳴喊住田眉,吩付道:

    “叫上嫣然一起去安排吧。”

    田眉含笑點頭,馬上出去安排。

    文化室的小點子是個伶俐透頂的漂亮姑娘,就像俗話說的,頭頂上拍、腳底下響,聽說兩個老總要看錄象,跑得象陀螺,一眨眼工夫就準備好了。

    隨著帶子的轉動,一個似童音般甜潤、似流水般明淨、富有磁性充滿感情的聲音響起:

    “山村的冬天是荒涼的、山村的冬天是寂寞的。西北風叩問著貧瘠的土地,你,為辛勤勞作的人們奉獻了什麽?”

    畫麵閃出,灰暗的天空、沉沉的烏雲、荒漠的遠山、光禿禿的近樹、一小塊一小塊的土地、疏疏落落高矮不一的村舍,在一處低窪地,有水泥砌成的水池,接著水管,一個七八十歲衣著襤褸的老人,正費力地提起一瓦罐水,步履蹣跚地走上村道,走進一所煙薰火燎、搖搖欲倒的土坯房。

    畫外音響起:

    “貧窮壓迫著邊岑村,貧窮啃齧著人們的同情心。孤苦的老人,僅僅依靠幾十斤的救濟糧艱難地活著,生命對他來說,是不是已變成沉重的負擔?我們都是地球物種生物鏈上的一環,我們的機體都是同樣的細胞構成,我們的夢都長著希望的翅膀飛向光明,為什麽,生活為什麽這樣不公平?有些人麵前擺著盛宴?有些人麵前,一無所有?我們該向那裏去尋求答案?

    看,這裏是又一個被幸運拋棄的人,如花的年齡如花的人,她是一個剛剛結婚自己覺得很幸福的小女人,讓我們來看看她的新房。”

    畫麵出現一個空曠的院落,兩間比較新的土坯房。

    鏡頭伸到屋內,土炕上鋪著一條新的棉毯,有一床花被子,地下有木櫃,櫃上擺著一個塑料框圓鏡、一塊劣質香皂和雪花膏瓶子,還有幾個擦得亮晃晃的空酒瓶。炕上有一對木箱,一個穿著花纖紅上衣、綠褲子的小媳婦出現在畫麵中,年輕得象個小孩的臉上含羞帶笑,揭開箱蓋拿出一套紅緞襖褲,七八雙紅紅綠綠的布鞋。

    畫外音響起:

    “她欣喜地給我翻看著她的嫁妝。她由衷地笑著,幸福地誇耀著。我的心在哭泣,但我不流淚。她是那麽的滿足,我不能告訴她生活的精彩。我把自己精致的小化妝盒送給了她,讓她真正地享受一迴美的洗禮吧!

    為什麽哭了,你,我的姐妹?”

    畫麵中,小媳婦雙手捧著小化妝盒,眼淚一道一道地衝下嬌嫩的臉頰。

    靜靜地,鏡頭推到室外,已是傍黑時分,西北風撕扯著幹枯的樹枝。

    畫外音響起:

    “夕陽將要落山,歸鴉已經入巢,強勁的西北風從沒有遮擋的門洞中長驅直入,小狗旦瑟縮著坐在台階上望著天空,等媽媽叫他吃飯,等待晚飯的時間仿佛無盡地悠長。”

    畫麵:一道矮矮的土牆,三間又矮又破的土坯房,門上隻掛著一塊化肥袋改做的破布簾,窗子隻是一個小黑洞。鏡頭閃進屋內,土炕上鋪著一塊又髒又破的氈子,地下堆著鐵鍁鐮刀等農具。

    鏡頭閃到另一個房間,是廚房,泥壘的鍋灶,灶下燃著一束草,一個頭上罩著破毛巾的婦女正往鍋裏放土豆塊,坑坑窪窪的案板上堆著一小堆麵條。

    畫外音響起:

    “媽媽,你為什麽還不叫我吃飯,快呀,小夥伴們還在等著我,要去看星星,老師說星星上有人,他們會發電。媽媽,我要去捉一個電人給你,我們就有電了。”

    畫麵:低垂的夜幕,滿天的星星。

    畫外音:“邊岑村會有電嗎?邊岑村那一天會有電呢?夜空寂然無語!星辰寂然無語!”

    片子放完了,江一鳴象在椅子上生了根一樣一動不動。

    直到小點子搬動椅子發出“吱”的一聲,他才象從睡夢中驚醒般茫然四顧,老半天才反應過來是在文化室裏。看肖可時,見她正和兩個女秘書熱烈地探討著什麽,江一鳴走過去,任嫣然馬上笑嘻嘻問:

    “江總有什麽感想?太美了是不是?我是說肖總的文筆?”

    肖可做了個手勢,製止小任說下去,半開玩笑地對任嫣然說道:

    “小任幾時學會了吹捧?是不是想把人吹到半天空,再摔個直眉瞪眼呀?”

    任嫣然撅起小嘴不依道:

    “肖總就愛挖苦人,人家是真心佩服您嘛!”

    江一鳴排解道:

    “肖總不要冤枉了嫣然,我看這解說詞兒寫得就是不錯,聲音配得更是不錯,誰朗誦的?”

    田眉笑著說:

    “是肖總的女兒方小薇唄,人家小方可是得過講演一等獎的。”

    江一鳴高興地說:

    “怪不得!我見過她,真是音如其人哪!美、太美了!肖總,咱們一定要好好培養培養她。”

    任嫣然頗帶酸意地說:

    “人人都知道江總愛才,我看江總豈隻愛才,真正是個伯樂了啦!”

    江一鳴哈哈笑著,在任嫣然的肩頭輕輕按了一下:

    “不是我這個伯樂,怎麽能發現你這匹千裏馬呢?”話鋒一轉,對肖可說道:“不過,我這個人愛挑毛病,剛才我聽著你的解說詞有點過於沉鬱蒼涼,為什麽?”

    肖可微微一笑:

    “是嗎?我倒沒察覺。”

    田眉輕聲請示:

    “肖總,我把帶子拿迴去吧?”

    肖可點點頭,江一鳴對任嫣然示意:

    “你也去吧。”

    等田眉和任嫣然出去後,江一鳴向肖可提議:

    “咱們出去走走好嗎?”

    江一鳴駕駛著自己珍珠黑色的大奔馳在濱河路上緩緩的滑行,這條路已出市區,顯得冷清,車輛也比較稀少,很適合人們漫步休閑,因為時值五九寒天,基本上沒有人來這裏做消遣。

    江一鳴長長歎了一口氣:

    “真想什麽也不幹,就這樣走著、走著,多好!”馬上自己給自己迴答:“這是不可能的。現實一些,真該每天抽出一點時間給自己,用時髦的話講,給心靈放一會兒假,是不是?”

    肖可無聲地一笑,不置可否。

    江一鳴又歎了一口氣說:

    “好吧,告訴我有什麽想法。”

    肖可有些猶豫,她有太多太多的想法:輿論說中國農民已有了私人別墅私人汽車私人飛機,這大概是不爭的事實,可是,邊嶺村的人們住在破敗的土坯房裏吃著土豆麵條和貧窮搏鬥,也是不爭的事實。那麽該如何理解這種差距呢?先富起來的人們因為有錢便玩闊玩酷玩心跳,邊岑村的人們因為沒錢連十八世紀就使用的電能也享受不到,這又是為什麽呢?為什麽邊岑村書記的莊廓院豪華得令人眼花繚亂而幾步之遙村民的居處竟連遮風擋雨也求之不得?為什麽那麽多的領導下鄉下村竟會看不到這種鮮明的對比呢?為什麽那麽貧窮卻還要經常宰羊殺雞的招待下去的客人、而這些客人天天生猛海鮮並不需要補充那一點脂肪蛋白質、倒是那些村民可能很久很久沒動過葷吧?

    肖可對農村缺乏了解,她知道的農村是二十多年前上山下鄉時的農村,因為年輕,因為理想,更因為下到了一個較為富裕的川水地區生產隊,農村留給她的印象是一幅田野裏起伏著綠色麥浪、水渠邊排列著婆娑的綠柳、有著淳樸的民俗鄉情的水彩畫。邊岑村的現狀震駭著她,也一點一點的改變著她早就成型的人生觀。

    她想的一些問題,她目前的思想狀況能告訴江一鳴嗎?他能理解嗎?不!不會的。

    江一鳴正處於立業的狂熱期,他的事業一帆風順如日中天,他的思想正處於鮮花為他而開日月為他而輝的最佳狀態。他是上帝的寵兒是時代的英雄是紅塵中身負使命披荊斬棘勇往直前的鬥士。而她肖可是什麽?總是那樣不解世故不黯人情不合時宜,她隻不過是旋轉飛舞尋找歸宿的一粒沙塵。她對現實越懷疑越增加對生命的質疑,應該對自己的思想下什麽定義才合適呢?落後?悲觀?虛無?厭世?不!應該是出世的,江一鳴是入世的,她肖可是出世的,這就對了。

    江一鳴從後視鏡裏打量著肖可,語氣肯定地說:

    “你臉上的表情告訴我,‘到那兒去好呢?靈隱寺還是九華山?唉!那兒都不清淨啊!’對不對!”

    肖可忍不住笑出聲來,她怎麽忘了,江一鳴和她之間,有一根神秘的弦貫通著思維,任何想法都隱瞞不了對方的。

    “好吧!”她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我是在想我們每天為之興奮激動煩惱生氣忙碌緊張的工作到底有什麽用處?所謂事業真的有什麽意義嗎?沒有我們這些商人,世界說不定倒清淨一些人們活得倒安穩一些你說呢?”

    江一鳴一隻手扶著方向盤,一隻手習慣性地敲著工作台,思索了好一陣才問:

    “我問你,逛過集貿市場嗎?在市場買過東西沒有?‘

    經他這一問,肖可不得不迴想這些平常不在意的瑣事,大概有二十多年了,她竟然沒逛過市場沒買過東西,家中日用品的采購由老方包辦了,小薇長大後接過了爸爸的一部分任務,後來又有田眉她們幫忙,她更不用操心了。這太有點說不過去吧?肖可忽然覺得深深的內疚。

    “不用你說。”江一鳴仍然肯定地說:“我早就知道你在家裏是甩手掌櫃。其實也用不著內疚,家庭的和諧不在於你是否婆婆媽媽的愛管閑事,而是你心的最深處裝著的一片愛。”說著看了一眼手表,建議:“都快五點了,咱們幹脆去逛市場如何?”

    “隨你吧,我無所謂。”

    江一鳴踩了一腳油門,很快把車開到海寧市場。

    在停車場找車位很費了一番事,大車小車摩托車貨車麵包三輪機動車混雜在一起,擠擠挨挨叫人心虛。看車的老頭兒一臉怒氣,大聲喝罵著小學生般聽話的車主們。江一鳴給他二十元錢說不要發票,老頭兒立時換了笑臉精神十足象指揮作戰的將軍般指揮車輛移動,為奔馳騰出一塊既安全又容易倒位的地盤。

    江一鳴象個玩贏了遊戲的大孩子般得意地問肖可:

    “如何?”

    “有錢能使鬼推磨,然也!”肖可揶揄地說。

    海寧市場的廣告在電視上出現的頻率極高。肖可心中已有一定印象,一旦身臨其境,才發現電視廣告僅僅反映了市場的一點皮毛而已。

    市場的商家之多規模之大商品之全,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尤其令人咋舌的是消費者隊伍的龐大,這可是真正的摩肩接踵,稍不留神就會踩到別人的腳。來往運貨的平板車更是肆無忌憚地往人身上開,若想不被碰撞,幹脆就別進市場。

    好一副大市場大流通的模樣,恆遠幽雅的購物環境,富麗堂皇的裝潢設施,高高在上的貴族氣派能和這平民化的市場抗衡嗎?能抗衡多久?

    為公司命運的擔憂一下消除了剛才的消極思想。肖可心中不由得湧起了一股與海寧市場爭高下的豪氣,她瞟了一眼江一鳴。

    “目前源江市的市場份額是我們和集企私企三分天下,要保住這一塊份額,就得象我現在這樣。”江一鳴一麵奮力開路一麵這樣說,正好和肖可心裏的想法產生了共鳴。

    江一鳴又明知故問:

    “還想找一塊清淨地去修行嗎?拋開恆遠?”

    其實江一鳴已從肖可神情中看出,海寧市場的熱火已使她不由得為恆遠的將來謀算策劃。江一鳴相信肖可已把自己的命運和恆遠結為一體,她想出世?談何容易?

    在一個很搶眼的玩具店前,江一鳴停住了腳,肖可循著江一鳴的目光望去,也被一下子迷住,一隻胖乎乎毛茸茸的小花貓,頭上紮著嫩黃色的蝴蝶結,脖子上係著同一色調的領結,一爪擔著一個小竹藍,一爪扛著一根魚杆,圓圓的眼睛翹起的小鼻子,可愛極了。

    “多少錢?”江一鳴指著小貓問老板。

    “拿多少?”

    “就這隻。”

    “不賣。”老板口氣僵硬。“肖總你給張主任迴話,就進266號那家的貨,這家的貨看來不大對路,品種也少。”江一鳴的話讓肖可稍一楞,旋即領會,馬上拿出手機撥電話。

    “你們是那兒的?要發貨嗎?”老板臉色轉霽,主動問。

    “這種小花貓你看還行不?”江一鳴不理老板繼續問肖可。

    “江總,要不要拿迴去做個樣品?”肖可配合江一鳴的意思問。

    “很好的,這種小花貓很好賣的,我每天都要發出好幾百個,不信你拿迴去試一試就知道了,還要些什麽?”老板忽然變得很熱情。

    江一鳴以挑剔的眼光看著別的玩具,說:

    “嗯,有幾種還可以,比起266號那家。”搖了搖頭,“就這隻小花貓還行。”

    “哎呀你這個老總就說錯了,我這裏是品種最全質量最好的一家,我們是直銷、廠家直銷的,價格便宜,你看嘛。”在小花貓頭上一拍,小花貓邁著可笑的滑步走動著唱了起來,“果凍布丁喜之郎,咿呀咿呀喲。”老板笑得和花貓一樣可愛,“發貨,一百二十元,零賣二百元,看你老總是個朋友,一百元,拿上。”

    擠出市場,江一鳴又一次得意地問:

    “如何?”

    肖可笑得淌眼淚:

    “佩服佩服!是孩子過生日嗎?”

    “現在,去看我們的小公主方小薇嘍!”江一鳴孩子般扔著小花貓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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