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麵無表情地下了結論:“他從未把我當做過他的兒子。”不然有哪個父親,會任由自己的兒子被堂兄侮辱而坐視不理?蕭止戈皺起眉,他不擅長安慰人。想了半天,隻能道:“我出生時,天現兇兆,父皇曾試過溺死我。隻是我命大,沒死成。後來母妃以死相逼苦苦哀求,才保住了我一命。”雖然兩個人都不配為人父,但說起來,應該還是安慶帝更不是個東西。安長卿詫異地側臉,看見他認真的神情後,本來灰暗的心情忽然就豁然開朗了。想想也是,蕭止戈生在皇家,生母早逝,又不得帝王寵愛,十二歲便自清去邊關從軍,邊關多少兇險,其中苦難,恐怕隻有他自己知曉。隻是北戰王鐵骨錚錚,從不為外人道罷了。相比起來,他所經曆的這些,實在算不得什麽。抓起蕭止戈袖子擦了擦臉,安長卿展顏一笑:“他不拿我當兒子,我也隻當沒有這個父親就好了。為他傷心不值得。”“嗯。”蕭止戈拇指摩挲過他眼下淚痣,道:“還有我。”鐵骨錚錚地北戰王並不會說情話,但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重重落在了安長卿心上。安長卿怔楞看著他,恍惚想到,上一世如果自己不那麽畏懼他,受了委屈去找他,想來這個男人也會在他難過時,站在他身後吧。他身體微傾,展臂抱住了他,感受著男人搏動的心跳,低不可聞道了一聲“對不起”。蕭止戈隻以為他還委屈著,輕輕在他背上拍了拍。“我帶你去見見我娘吧?”安長卿在他懷裏蹭蹭,仰起起頭道。蕭止戈垂眼看他,懷裏少年眉眼上挑,眼尾還殘留著委屈的暈紅,嘴角卻已經挽起了笑,聲音綿軟中透著沙啞尾音,神色親近又信賴。“好。”蕭止戈心中微軟,表情不自覺地柔和下來。安長卿對著池水整理了儀容,確認已經看不出什麽來後,才帶著蕭止戈去了攬虹苑。攬虹苑修建得不大,原先是座精致小樓。因為地方偏又疏於打理,這些年越發破舊。蕭止戈還未進門,就皺了眉。安長卿卻早習慣了這樣的破敗景色。腳步還未踏進去,就先清脆歡快地叫了一聲娘。在院裏和奶娘繡花的安嫻鈺最先看到他,急切地迎上來,待看到他身側的蕭止戈,又畏懼的停下腳步,遲疑地看向安長卿,不知道該叫什麽是好。安長卿看出她的畏懼,也知道這膽小的性子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改的,也不逼迫她,柔聲道:“娘呢?我帶王爺來見見她。”“喏喏?”屋裏先是傳來一陣咳嗽聲,之後一個清瘦的婦人扶著門框走了出來。婦人披著厚重青色棉袍,頭上沒有釵飾。原本是極普通的一個人,但她抬起頭看過來時,那張五官豔麗又透著憔悴的臉,叫破敗的小院都失了色。就連臃腫老舊的棉袍都變得順眼起來。蕭止戈看看婦人,再看看大步過去撲進婦人懷裏的自家王妃,暗暗感慨果然傳言一點不假,安長卿完全就是照著他母親長得。隻一雙丹鳳眼像了安知恪,少了柔媚嬌怯之色,多了幾分硬朗幾分貴氣。安長卿驟然看見死別多年的生母,一時情不自禁就撲進了娘親懷裏,又是激動又是委屈的落了幾串眼淚,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蕭止戈還在一旁看著呢。他不好意思地偷偷擦了眼睛,小聲嘟囔道:“我都十八了,娘別再叫這個名字。”餘氏摸摸他的臉,表情慈愛:“不管多大,都是娘親的‘喏喏’。”安長卿臉色微紅,隻好轉移話題,將站在門口的蕭止戈牽過來,窘然介紹道:“娘,這便是北戰王,我帶他來見見你。”作者有話要說:#論安慰人的技巧#喏喏:我爹不管我娘也不管我qaq蕭止戈:我娘早死了,我爹也不管我。喏喏:我爹還看著別人欺負我qaq蕭止戈:我爹幫著兄弟欺負我。……喏喏:我爹真不是個東西qaq蕭止戈:我爹也不是個東西。第 8 章北戰王之名,在鄴京或者說大鄴無人不曉。餘氏自然也聽說過的。北戰王戰功卓著,卻不得今上喜愛。據傳他出生之時有大兇之兆,本是要被賜死的。但那時候北戰王生母麗嬪正得寵,以死相求才保住了他一條命。隻是從那以後,麗嬪母子就失了寵。後來沒過幾年,麗嬪因為深宮日子難捱,自盡而亡。而自生母過世之後,北戰王日子越發不好過。因為太清觀仙師批命大兇,沒有嬪妃願意撫養他,最後還是皇後將他收到膝下撫養。隻是北戰王桀驁不馴,和皇後太子並不親近,還有傳言說北戰王早就失了繼位資格。或許是自知不能繼承大統,北戰王行事越發隨心所欲,平日裏打殺下人都是輕的,聽說他在雁州常以殺人取樂,城門口京觀高築,甚至連將軍府的燈籠都是用人頭骨做成……這些消息大多是從柳氏的丫鬟那裏聽說的。她失寵多年,柳氏卻仍然看她不順眼,總要找一切機會讓她不痛快。如今她唯一的兒子被迫嫁了人,嫁的還是聲名狼藉的北戰王,柳氏想看笑話,便故意遣了丫鬟到攬虹苑外麵閑聊。專門說些北戰王駭人聽聞的事跡。餘氏不是不識字的愚昧婦人,不會偏信流言。但雖然知道傳言可能有誇大,可這樣一個兇名赫赫的王爺,餘氏也不敢期望他會有多好相處。安長卿被迫出嫁的那一日,餘氏甚至連兒子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這幾天每日都是在輾轉煎熬中度過,連帶著病情也加重了,就盼著三朝迴門的日子能見上兒子一麵。如今看著安長卿牽著高大的男人走過來,臉色紅潤,身上也並沒有傷痕,她怔楞之後,又有些惶恐。連忙就要行禮,嘴上還忍不住責備:“怎麽好讓王爺來見我?這不合規矩。”“長卿的娘就是我的娘。”蕭止戈連忙將人扶住,傳聞裏燈籠都要用人頭骨做的北戰王努力露出個和善的表情,雖然看著還是比常人兇些,卻沒了那種生人勿近的駭人氣勢:“一家人,不必拘泥禮數。”餘氏被他扶進屋裏坐下,才細細打量起蕭止戈來。這一打量才發現傳言比她想象中還要誇大了不少。蕭止戈雖然乍一看氣勢兇惡不易親近,但偶爾落在安長卿身上的眼神卻是柔和的。她出身青.樓,人情冷暖見得多了,看人的眼光自然不差,暗暗打量一番蕭止戈,心裏便有了數。倒是安長卿,見她臉色憔悴,時不時還低咳兩聲,麵露擔憂:“大夫來看過了嗎?藥都有沒有按時吃?”他猶記得上一世,母親就是在他成親後不久,病情陡然加重,沒多久就撒手人寰了。那時他人在王府,得到消息趕過去時,連母親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安長卿微微垂下眼,輕聲道:“吃了這麽多年的藥病也不見好,不如我再尋個大夫來看看。”“都是多少年的老毛病了,換了大夫也不見得能好。”餘氏笑了笑:“隻要你們兄妹都好,娘就都好。怎麽也得撐到看著你妹妹出嫁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