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長卿舒展了眉眼,朝他露出個淺淺的笑容。不管現在的一切是真實還是幻夢,他總要邁出第一步。曾經他聽信傳言,既困住了自己,也辜負了蕭止戈。如今,他卻想試著去了解這個人。哪有人是天生暴戾的呢,後來冷酷殘暴的帝王,其實年少時也有柔軟的心思,也會在繁瑣的婚禮大典之後,問問他的王妃餓不餓。隻是所有人都選擇忽略了這些微不足道的細節,譬如曾經的他。“不先喝合巹酒嗎?”安長卿笑意吟吟地望向他。眼中再次劃過驚訝,似乎沒有想到安長卿會是這樣的態度,蕭止戈頓了一下,才端過兩杯合巹酒:“也好。”手臂交錯,兩人引頸喝下合巹酒,如一對交頸的鴛鴦。酒畢,蕭止戈站起身,準備出去應酬賓客,走到門口,又轉過身道:“小廚房備了點心,若是餓了,便差人去拿。”說完也不等安長卿迴應,便大步出了門。安長卿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如此沉穩又有朝氣,如青鬆如翠柏,比那個暮氣沉沉的帝王不知鮮活多少。蕭止戈去了前院應酬賓客,安長卿則獨自留在喜房中。看蕭止戈的態度,並沒有因為娶了他就把他當做女人看待。他索性也不拘謹,自己起身活動了筋骨,取下沉重發冠,又脫了厚重的喜服。沒了這些累贅,整個人都輕快不少。隨意披一件暗紅織金外衫,又找了發帶將長發束在腦後,之後才叫了守在外頭的安福去小廚房拿點心。小廚房果然備著各式糕點,安長卿吃了幾個安撫了饑腸轆轆的肚子,才認真琢磨起目前的境況來。剛開始時,他隻以為這又是他臆想出來的幻夢。他死後,魂魄不散,一直被困在偌大的皇宮之中,親眼見著蕭止戈行事越來越偏激,越來越無所顧忌。他死後三年,蕭止戈又發動了四五次戰爭,雖然最終將北狄驅趕到了草原深處,也占領了西蜣半數的城池,但是大鄴亦是死傷慘重。連年戰爭,無數農田荒廢,到了冬日更是餓殍千裏,沒了糧食的百姓隻能易子而食,堪稱人間煉獄。被逼得沒了活路的百姓揭竿而起,大鄴各處都有流民叛亂。廢太子蕭祁桉在兩位柱國大將軍褚安良和師樂正的擁護下,打著“斬暴君,還太平”的旗號,聚集了二十萬流民圍逼鄴京,時稱“斬龍之役”。那一場戰事無比慘烈,蕭止戈戎馬十數年,用兵入神,指揮著鄴京五萬禁衛軍與二十萬流民抗衡,拉鋸了將近一個月,鄴京城外屍骸遍地,壘起來的屍骨都快與鄴京城牆持平,流民軍士踩著死去同伴的屍體往上爬。而蕭止戈鐵甲□□立於城牆之上,真如天上殺神入了凡間。一個月後,鄴京城門大開,卻不是流民攻破了城池,而是城內的禁衛軍統領開了城門。廢太子在兩位柱國大將軍和無數兵士的擁護下入主皇宮,找了一圈,才在偏僻的棲梧宮找到了自裁的蕭止戈。昔日帝王端坐在棲梧宮內殿的窗前,以一柄尖刀結束了自己的性命。廢太子斬下他的頭顱懸掛在鄴京城門之上,屍體扔到亂葬崗喂了野狗。對外宣稱是自己斬殺了暴君,乃是天命所歸之人。唯有默默旁觀的安長卿知曉,蕭止戈原本早有計策獲勝,禁衛軍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精銳,對他忠心耿耿。而二十萬流民人數雖眾,卻不成氣候。況且早就殺了十五萬,剩下的五萬不過早晚而已。但是那一晚蕭止戈卻召來了禁衛軍統領,下了最後一道軍令,命他打開鄴京城門歸降。而後,帝王在棲梧宮握著一塊玉佩枯坐了一整晚,在天明時分,選擇了自我了斷。沒有人知曉他最後的想法,唯有旁觀的安長卿窺見了一絲帝王臨死前握在手裏的那塊雙魚玉佩,是母親在十歲生辰送給他的生辰禮,這玉跟隨了他整整十八年,直到他身死,才被取了下來。安長卿本以為這玉已經隨他下葬,卻沒想到會在蕭止戈手裏。甚至它沒有隨他下葬,卻被死去的帝王緊緊攥在手心,以地為棺,以天為蓋,一起埋葬在了亂葬崗。彼時安長卿便是想撿一床草席為他裹屍都做不到。隻能親眼看著帝王的無頭屍被禿鷲和野狗啃食,最後隻剩下一具蕭索骷髏。而那塊雙魚玉佩,沒了血肉的遮擋,終於在白骨中暴露出來,被途徑亂葬崗的乞丐撿了去。那一日,看著骷髏空蕩蕩的手掌,安長卿忽然就哭了。他隻覺得前所未有的難過,哭得連意識都陷入混沌,渾渾噩噩再醒來時,就已經迴到了慶曆十五年的隆冬,他與蕭止戈的大婚之日。安長卿垂眸看著自己的雙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觸感是如此的真實,完全不像是虛幻夢境。或許真是上天眷顧,瞧他上輩子活得渾渾噩噩,錯失許多,才給了他重來一次的機會。重來一迴,總不能再重蹈覆轍。正沉思著,門口安福的聲音便響了起來,而後是開門的吱呀聲、沉穩的腳步聲,安長卿轉頭看去,就見還年輕的蕭止戈步伐從容地朝他走來。“王爺。”安長卿不自覺帶上了笑,起身迎上去。走到跟前,安長卿才發現他滿身都是酒氣,應該是喝多了酒。他伸手去扶,又發現蕭止戈比他高了大半個頭,身材更是健壯,觸手都是硬邦邦的緊實肌.肉。好在蕭止戈雖然喝多了酒,神思卻似乎還清明,不動不鬧地任由他扶著到床邊坐下。把人安置好,安長卿又帶著安福去小廚房煮醒酒湯。等迴來時,就發現蕭止戈直勾勾地盯著他看,眼神莫測,麵容沉肅,微蹙的眉宇平添了幾分兇狠。安長卿心裏打了個突,本能的就有些膽怯。緊接著又想起這個男人將他抱在懷裏一遍遍安撫的溫柔,繃緊的弦又鬆了下來。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安長卿在他身側坐下,捧過碗笑道:“王爺先喝點醒酒湯?”蕭止戈的目光落在捧著瓷碗的細白手指上,眼神顫了顫。安長卿的手很好看,指如削蔥,細長嫩白,到了指尖方才微收,形成一個好看的圓弧,指甲修剪得幹淨整齊,在搖曳的燭光下透著淺淺粉色。蕭止戈喉.結滾了滾,一言不發接過醒酒湯喝了。喝完將碗放在一邊,氣氛又沉凝下來。蕭止戈本來就寡言,而安長卿則是因著接下來的洞.房而忐忑。上一世,他跟蕭止戈是沒有圓房過的。那時候他隻有滿心恐懼,對著蕭止戈一張冷戾麵孔沒嚇哭都算不錯了。就連喝合巹酒時,也是一個惶恐一個麵無表情。後來蕭止戈似乎看出了他的畏懼,竟然沒有說什麽就去了書房睡。之後也一直宿在書房,那時他還為逃過一劫而暗喜了許久。隻是這一世,卻不能再走老路了。兩個男人該怎麽做他多少知道一些,安長卿自我安慰著,隻要做足準備,應該是不疼的。而且傳言到底不可信,上一世他就領教過了。蕭止戈在這方麵,應該沒有傳聞裏的那麽兇悍……吧?安長卿紅了臉頰,眼睛悄悄往床頭瞥了一眼,那裏果然放了兩個精致的小瓷罐,應該就是做那事用的物什。微微攥緊了手指,安長卿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些:“王爺,時候不早了,不如早些就寢吧。”竭力平靜地將一句話說完,他連露出來的一截頸子都泛了紅霞。蕭止戈卻巋然不動,隻眼神更深了些。他不動,安長卿複又忐忑起來。臉上的潮紅也退了,隻剩下一片慘白。被壓下去的那股本能的畏懼又重新升了起來,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兩人並肩坐在床上,沉默良久,安長卿見蕭止戈雖然沒有動作,卻也沒有離開或者發怒的意思。才又安心一些。他想著上一世那塊帝王至死都牢牢攥在手心的玉佩,膽子又大了一點。索性把心一橫,漲紅了臉緩緩靠近蕭止戈,雙手撐著他的肩膀,主動貼上了男人的唇。既然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便是。男人的唇有些幹燥,卻意外的軟,還帶著些微的暖意。安長卿貼著蹭了幾下,便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兩輩子他都是個雛兒,既沒有女人,也沒有男人,對於房事的了解實在算不上多,主動獻吻已經是極限。他正遲疑著是不是該退開,卻驟然被一股大力攬住了腰,原本靜由他撩撥的男人陡然間反客為主,含.住了他的唇。唇齒被撬開,男人的舌長驅直入,連親吻也如打仗一樣,帶著不容置喙的霸道。安長卿被親的喘不過氣來,雙臂下意識環住他的脖頸,虛軟地掛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