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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莊前廳之上,聽聞新任清廷湖北巡撫張亮基到來,陳知命等人都是吃了一驚,一起望向那美婦,隻見她依舊端坐品茶,絲毫不為所動,眾人似乎才放下心來。


    周詒端秀外慧中,看在眼裏,心頭已經明白,這夥人真正的頭領不是陳知命,而是這個端坐品茶的美婦,這時才注意起她來,隻見她容顏秀麗,眉宇間卻是一股抹不開的英氣,雖做尋常民婦的青布荊裙打扮,但舉手投足之間溫婉嫻華,不失大方得體,隱隱有一派家長主母的作風。


    “這位小妹不知如何稱唿?也是我們周家人麽?”周詒端緩步走到那美婦麵前笑著問道,一雙美目緊緊的盯著那美婦。


    那美婦放下茶杯,笑麵如花般站起身來,微微一禮道:“小妹王宣嬌,是周姐姐您表姨家的外甥女,周姐姐可能不認識我,可周姐姐知書達禮的大名卻在我們這些遠方表姐妹中流傳甚廣的。”她一口饒舌的官話,也聽不出是哪裏人氏。


    周詒端疑惑的問道:“表姨娘家的外甥女?我有表姨娘嗎?”


    那美婦淡淡一笑,輕歎一聲苦著臉道:“周姐姐大富之家,我們這些窮親戚哪裏會記得?”跟著又道:“周姐姐有貴客臨門還是先迎接貴客吧,我們自家認親的事稍後再說吧。”


    見那王宣嬌一副篤定的樣子,周詒端都有些疑惑起來,難道她真是自己的遠方表妹?周家家大業大,有不少盤根錯節的表親,或許真是王宣嬌家裏太窮,父母都不樂意和他們家來往,也不大提起,所以自己才不知道。


    想了一會兒也不得要領,周詒端隻得起身和周仁安先出去迎接張亮基,一省巡撫親自登門,周詒端隻得出去親自迎接。


    周詒端和周仁安走後,廳上隻剩王宣嬌和陳知命等人,陳知命急忙上前問道:“西王娘,有清妖來了,怎麽辦?”


    這美婦正是附身西王娘洪宣嬌的洪韻兒,她撇撇嘴道:“慌什麽?剛才差點露出破綻。”跟著沉吟道:“姚遠,你帶兩個人悄悄出去,到村外伏兵之地知會胡大娘他們,讓他們準備動手,要是看見這邊放響箭,就提兵殺過來接應。”


    姚遠不會說湖南話,因此和其他廣西兄弟一樣,一直沒有開腔,扮作陳知命的隨從跟在後麵,早就有些憋悶了,這會兒得了洪韻兒號令,歡天喜地的去了。


    堂上還有男兵李天熙,女兵李璿璣、楊冬青和一名女兵親衛,洪韻兒轉身對那女兵親衛道:“到曬穀場的偏廳去知會大家夥,備好兵刃,要是被清妖撞破,咱們就開打!”那女兵轉身也去了。


    洪韻兒迴頭對姚遠、李天熙等人說道:“待會兒要是清妖認出我等,廝殺起來,你們倆護著璿璣妹子和冬青妹子先走,我來斷後,咱們到曬穀場集合兄弟殺出去。要是清妖沒什麽動作,咱們就等到明天,還是一般的把左宗棠家眷拐走。”說到這裏洪韻兒輕笑起來:“要是一切順利說不定咱們還能把這清妖的新任巡撫一道給抓迴去,這叫欲射一馬誤中一獐。”眾人都是笑了起來。


    過了片刻,隻見周詒端引著數人走上堂來,為首一人身著馬褂長袍,頭戴圓頂小帽,約有四十多歲年紀,唇上八字胡須,腦額寬大,眼睛卻很小,表情很是肅穆,官威濃厚,猜著應該就是張亮基。


    他身後又有一人,三十餘歲年紀,粗布長袍,打扮很是一般,倒像是個行商之人,唇上一字胡須,臉龐削瘦雋永,頗有些肅殺之氣,卻不知是什麽人。兩人身後跟了四名伴當,都是身強力壯、孔武有力的漢子,一看便知是巡撫的戈什哈。幾人都是沒有穿官服,想是微服出巡,但身上藏不住的架子一看就知道他們是官府中人。


    一眾人進到屋內,周詒端給眾人引見,洪韻兒倒是大大方方的行了一禮,陳知命等人老不樂意的給張亮基等人勉強行了一禮。


    張亮基眯著小眼笑道:“原來夫人府上有親眷來訪,打擾夫人親眷敘話,倒是有些唐突了。”


    周詒端微微躬身道:“張撫台客氣了,寒舍簡陋,招待不周才是,請上座敘話。”


    張亮基嗬嗬笑了笑也不推辭,便坐了廳中首位,那商人模樣的人坐在陳知命的對麵,四名戈什哈分別立於兩人身後。


    “這趟本官造訪,是為了延請左先生而來。”張亮基也不廢話,向周詒端略略拱手道:“本官身負皇命,本擬近日到長沙赴任,堵截長毛叛賊,卻沒想到才至嶽州,便聽聞長沙失陷的消息。日前又傳來幫辦大臣羅繞典、提督鮑起豹提兵反攻長沙失利的消息。本官每每想到長沙百姓現下還身受長毛賊蹂躪,便感五內俱焚,食不甘味,隻想著早日能克服省城,還百姓一個朗朗乾坤。隻可惜本官才疏學淺,身邊兵馬不過數千,也沒有能人襄助,恐難成大事。本官才進湖南便聽聞尊夫左宗棠的大名,左先生自喻今亮,有知兵治世之才,所以今番效仿古人三顧茅廬,延請先生出山,襄助本官克定國難,紓緩民怨。”


    周詒端還沒答話,一旁洪韻兒噗哧一聲笑了起來,眾人都是愕然,張亮基涵養甚好,到沒發作,他身後的戈什哈卻是一起怒喝道:“大膽婦人,竟敢譏笑大人?”


    洪韻兒依然不懼,坦然道:“張大人,小女子鄉下民婦,沒見過世麵,有什麽得罪之處還請原諒,隻是剛才聽聞張大人引用的典故不對,所以發笑。”


    張亮基哦了一聲,小眼睛眯著,手上撚著短須問道:“如何不對?”


    洪韻兒輕咳一聲道:“這三顧茅廬的故事我也聽說書先生說過,我家姐夫自比今亮,胸中確是有真才實學,也無可厚非,但張大人自比劉皇叔就有些不妥了,難道張大人心懷不軌,也想學劉備那樣自稱漢中王?這話要是傳出去,隻怕對大人大大的不利。”


    一頂大帽子蓋下來,張亮基差點沒坐穩,自己引喻的確有些適當,劉備是皇親國戚,後來還自稱漢中王,自己比作是他的確不妥,當下漲紅了臉道:“嗯,這、這倒是,本官失言,大家忘了吧。”


    洪韻兒又道:“嗯,姐姐,大人讓我們忘了他剛才的話,那我們就忘了吧,我們也不記得什麽延請姐夫出山的事了。”


    張亮基心中大怒,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婦人,在這裏大放厥詞,倒像是來攪局的。


    一旁那商人模樣的人拱手說道:“兩位夫人,張撫台的意思是忘了那個典故,延請左先生出山之事,張撫台還是盛意拳拳的,大人日理萬機,放下手中之事,親自登門延請,足見其誠意了。”此人一口的湖南腔調,看來像是湘中人物,能和張亮基一起前來顯然本事不小。


    洪韻兒這次不再插話,笑吟吟的品了口茶,周詒端還了一禮問道:“這位是?”


    那人拱手道:“不才衡陽彭玉麟,現為張撫台幕僚。”


    洪韻兒微微一驚,也猜到這人來頭不小,想不到竟然是日後的湘軍水師統帥彭玉麟!看他一副商人模樣,絲毫看不出日後統領千萬水師的氣概來。


    周詒端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前幾年從衡州協平定棒子會亂事的彭先生,我家老爺曾說起過彭先生事跡,先生平亂後不要官位,悄然迴耒陽經商,看得出先生的高風亮節啊。”


    彭玉麟微微一笑道:“夫人客氣,在下原本在耒陽幫富商公子楊子春經營典號,但今歲長毛北犯湘中,荼毒十餘州縣,在下不忿才出山的。可不想到了長沙,長毛已經攻陷省城,在下隻得北上嶽州,投於張撫台麾下任事。在下出山並非為一己之私,而是為了救湘中百姓於水火,左先生的名頭在下耳聞已久,所以一道來請左先生出山襄助。”


    一旁李璿璣按耐不住道:“官軍四處燒殺搶掠,比長毛還兇狠,要救百姓,你們當官的先管管那些無良兵勇吧!”


    張亮基和彭玉麟聞言,臉上一起變色,洪韻兒急忙笑著說道:“兩位大人不要和我們鄉下女子計較,我這妹子是瀏陽人,前些日子官軍敗兵過境,家中老母遇害,米糧財物被搶一空,如今隻身一人,孤苦無依,因為氣不過官軍所為,這才有這話的。”


    張亮基微微尷尬的看了看彭玉麟,王家琳、塔齊布縱兵為禍的事早有瀏陽官員告到張亮基處,但兵荒馬亂的也沒做理會,沒想到被禍害的人中有左宗棠的親眷。


    彭玉麟沉吟片刻後,站起身恭恭敬敬的給李璿璣施了一禮道:“此事戰後朝廷必定會有所處置,我彭某人最恨的便是這些亂兵惡將,他們不能殺賊安民,反而禍害百姓。請幾位放心,平定賊亂之後,在下一定上告朝廷,將這些匪兵治罪,還諸位一個公道!就算他們有多大戰功,在下拚了這條性命也要將他們入罪!”


    洪韻兒聳聳肩道:“彭先生的好意我們心領了,正所謂官官相護,我可不信朝廷會為了我們幾個賤民而捕殺有功的戰將,到時候為了我們的冤屈,再白白搭上彭先生的性命就不好了。”


    彭玉麟啞然無語,張亮基輕咳一聲,化解了當前的尷尬,朗聲說道:“夫人,咱們還是說迴正事吧,不知左先生現在何處?”


    周詒端微微皺眉,看了洪韻兒一眼答道:“我家老爺不在家中,前些天他外出遊曆去了,也不知何時迴來。”


    張亮基很是失望的歎道:“真是不巧了,難道真的要來三次?”


    彭玉麟皺眉看了看周詒端,又看了看洪韻兒,迴身對張亮基道:“撫台大人,既然左先生不在家,那我們改日再來好了。”


    張亮基似乎很聽彭玉麟的主意,當下點點頭,一拍手掌站起身道:“多有打擾了,夫人,如若先生迴家,還請將在下的拜帖敬上,在下靜候先生大駕光臨。”


    說罷張亮基和彭玉麟告辭而出,周詒端一直送到莊外。洪韻兒等人也跟隨其後,一直望著張亮基和彭玉麟帶著十餘名隨從策馬遠去,這才鬆了口氣。


    張亮基和彭玉麟行出裏許,彭玉麟忽然勒住馬頭對張亮基道:“撫台大人可速速先行迴去調集兵馬,我看左家那幾個男女不像是左夫人的親眷,倒像是長毛的細作。”


    張亮基聞言大驚道:“何以見得?”


    彭玉麟沉聲道:“那幾個女子見識不俗,尋常婦人如何有這膽量在撫台大人麵前侃侃而言?那幾個漢子看我們的眼神極為厭惡,而且有幾人的辮發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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