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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陰縣樟樹鎮巡山村,昔名柳家衝。此地山勢逶迤,田園蔥翠,東納青山之秀美,西引湘江之靈氣,山不算太高,水不算太深,山水阡陌全都在一片逸靜之中。


    如今已經是晚秋,早間清冷的秋風拂過,稻田中稻香蟹黃,,迷蒙的霧煙中,農人們早早的便下到地頭裏,忙著開始收割稻穀香禾,遠近皆是歡快的秋收農忙之景,。


    阡陌之間的土埂上,十餘名頭戴鬥笠的男女牽著馬匹牛車行來。這一行人穿著都很是樸素,就似一般尋常的農家漢子和女子,但他們的馬匹神駿,牛車上裝了很多東西,既不像逃荒的,又不像行商的,到讓收割的農人們陸續直起身來觀望。


    這路乃是鄉間土路,不過丈許見寬,兩側的滿是青黃的牛草和馬齒莧草。隻見行伍中幾名女子走了出來,笑嘻嘻的蹲下身,不斷采集馬齒莧。這馬齒莧嫩莖葉可作蔬菜,又有清熱利濕、解毒消腫之用,大饑之年上便是極好的野菜了。


    幾名女子背上都有籮筐,不多時已經采滿了馬齒莧,這時前麵一行人中,一名美貌少女轉頭吆喝道:“姐妹們快點,野菜夠吃就行了。”


    這女子貌美聲甜,一聽便是一口的瀏陽口音,土路兩邊的農田裏不少鄉下農漢聞聲望去,不覺都有些呆愣,心中均想這女娃子倒真是長得貌美,怎麽瀏陽那頭的女子會在柳家衝出現,難道是新嫁過來的小媳婦?看這些人大車驅馬的倒有些像是送親的,可送親的怎麽不見披紅掛彩?


    “老伯,借問一下,這柳莊怎麽走?”那少女吆喝一聲後,便蹲在田埂邊上,向地裏一名老農問道。


    那老農微微一愣,裂開大嘴笑了起來,他身上短褂敞開,身上又瘦又黑,骨節嶙峋的大手箕張,指著土路的東北麵道:“那頭便是柳莊,女娃子,看你們這樣子是去探訪左先生嗎?可不湊巧哦,左先生出門去了。”


    老農一口湖南土音,說話很快,那少女眨眨眼睛笑道:“我們不是來找左先生的,我們呐是來走親戚的。”說罷便和那幾個摘野菜的女子一道趕上前去,一路上都是她們的鶯聲笑語。一眾農人都明白過來,原來是左先生那有錢的嶽丈家來人了。


    左家的柳莊,偎山麵田,坐西朝東,稻田東北邊山上,一大片的茶樹繁茂無比,宅院西麵後山上一片竹林在霧煙中蔥鬱蒼勁,宛如一片世外桃源。


    一眾人趕著牛車、牽著馬匹來到柳莊院門前,隻見此處有一口大水塘,水塘周圍綠柳成蔭,水塘南北各有一株四人合圍粗的楓樹和柞樹,冠蓋蒼翠,莊子的院牆掩映其後,便是一派古色古香的湘中園林。


    柳莊院門兩側寫有“參差楊柳,豐阜農莊”的門聯。門額匾上題寫的“柳莊”二字,那筆力道勁豐沛,一望便知是左宗棠的親筆題記。


    眾人行來,村中十餘名孩童嘻嘻哈哈的跟隨其後看熱鬧,也在等著或許這些人會發散些吃食,但凡走親戚的走村竄寨而來,總會備些零嘴吃食散給村中的孩童,大家拉近關係,也顯得這趟親戚走得有麵子。果然,那美貌少女和幾個女子捧了些花生果仁散給眾孩童,惹得眾孩童嬉笑不已。


    一名戴著鬥笠的漢子走上前敲那莊院門,過不多時,院門咯吱一聲開了,一個老仆人探出頭來,卻想不到門外有這麽多人,略略有些驚愕。那漢子抱拳一禮道:“老人家,我們是湘潭周家來人,奉了老太爺之命來拜見小姐的。”


    那老仆人哦了一聲,滿臉皺紋的臉上浮起笑容道:“原來是親家來人啊,來、來,快些進院子來。”左宗棠雖然和夫人搬迴了湘陰老家,但周家每年逢年過節都還是派人送些東西過來,是以兩家走動並未斷絕。


    進到院門內,眼前是一大片是曬穀場,老仆吆喝一聲道:“湘潭的親家來人了!”曬穀場南邊隔牆圓門的庭院內搶出幾個仆役小廝來,幫著眾人牽馬、拉牛,將牲口都拴在曬穀場旁的馬廄內。


    老仆上前拱手笑道:“不知親家這邊這次是哪位管事領頭?”


    那美貌少女走上前來笑道:“老人家,這次是我們陳管事領頭。”


    隻見一名漢子卸下馬鞍子走上前來,滿臉堆笑的抱拳道:“老人家,在下陳知命原本是在醴陵大豐米行討生活,今年才跟了周老爺的,奉命來見小姐。”


    這陳知命一口醴陵口音,那老仆哦了一聲道:“老漢周仁安,乃是左家的佃農,先生抬舉老漢,讓老漢幫著打理莊子,今後咱們多親近、親近。”


    陳知命嗬嗬笑著取下鬥笠道:“周老哥客氣,咱們多親近。”隻見他頭上一根辮子盤在其上,那老仆這才明白過來,難怪這些漢子都不見有辮子,原來是盤頭上了。


    周仁安伸手一擺道:“咱們裏麵奉茶說話,我這就去請夫人出來相見,其餘的兄弟女子到偏廳歇息如何?”


    陳知命笑著一禮道:“謹聽周老哥吩咐。”


    當下周仁安命人引著陳知命的伴當到偏廳歇息,自己引著陳知命等人進到院內,說也奇怪,這陳知命身後跟著四個女子、兩名漢子,周仁安有些疑惑起來,出門趕路怎會有這麽多女子跟隨?但想興許是陳知命的家眷,也沒細想。


    進到院內,隻見花壇中十二株梅樹樹影浮動,庭院南側是一座魁頂閣樓,上書名日“樸存閣”。那周仁安將宅屋介紹了個大概,院中宅屋分前後兩進,前進北邊為穀倉、雜屋,南邊為前廳、廂房、孔子堂,即子弟學堂,後進由兩個四合院組成,整個宅屋磚牆燕瓦,具有典型的晚清民居風格。


    眾人跟著周仁安到了南麵前廳奉茶,陳知命到讓跟隨他的一名美貌婦人坐了,旁人都站在兩人身後。看到周仁安有些疑惑,陳知命笑道:“這位夫人是老太爺一位遠方表親,隨我們一道要去湘潭的。”周仁安哦了一聲,陪著眾人奉茶,自有小廝雜役入內通稟。


    過不多時,隻見一個三十餘歲的婦人走了出來,這婦人穿了一件淺綠色外裳,馬鞍形領掩頰護麵,偏襟右衽以盤紐為飾,假袖二幅,馬蹄袖蓋手,鑲滾湘繡的青翠綠花,團花綠衣配著淺紅色裙,很是溫婉大方。她那靜雅秀致的臉上,滿是婉約的淺笑,行至前廳來,眾人心中都是一陣驚歎,好一個賢良家母。


    周仁安起身行禮,陳知命等人也跟著起身行禮,給眾人引見後,這婦人便是左宗棠的夫人,湘潭周家大小姐周詒端。


    隻見周詒端微微一笑,素手一擺道:“大家坐下說話吧。”眾人坐下後,周詒端柔聲問道:“阿爹和阿媽可都安好?家中各人可都安好?最近長毛鬧得兇,家中沒受滋擾吧。”


    陳知命抱拳答道:“老太爺和太太都安好,家中各人都安好,長毛沒有過湘潭,隻是湘潭駐了不少官軍,納捐的銀錢多了些。”


    周詒端嗯了一聲道:“想來也是這般,哪次納捐也都是少不了咱們家的。可有家書送來?”


    陳知命搖搖頭道:“這趟老太爺沒有家書送來,隻是帶了口訊來,說長沙被長毛攻陷,聽湘潭官軍的鄧紹良鄧協台說長毛不日便會北犯湘陰,老太爺特命小人帶人來接小姐迴湘潭暫避些時日。”


    周詒端秀眉微蹙道:“如今老爺不在府中,這麽大的事還是等老爺迴來再說吧。”


    陳知命抱拳道:“老太爺便是得了姑爺的消息,才讓小人前來接小姐的。”


    周詒端擔心左宗棠的安危,急問道:“老爺現在何處?”


    陳知命答道:“近日前長沙朱乾號的老板朱昌琳捎信到老太爺處,姑爺正在長沙城中,隻因長毛占了省城,姑爺暫時不能走脫。”


    周詒端大急站起身道:“這可如何是好?”


    陳知命安慰道:“小姐寬心,朱昌琳和姑爺是好友,朱老板如今給長毛納捐了一批錢糧,長毛到沒有為難朱老板,姑爺也是無恙的。朱老板帶來的信中說道,他正想辦法將姑爺送到湘潭去,長毛要繼續北犯,從省城道往北邊的路都斷絕了,隻能送姑爺到湘潭去,所以老太爺差小人來接小姐迴湘潭和姑爺團聚。”


    周詒端皺眉沉吟片刻後,抬起頭道:“你話中有假,既然長毛斷了北上的道路,你們是如何過來的?你們是不是長毛的細作?!”


    陳知命似乎早就料到周詒端會這麽問,坦然說道:“實不相瞞,小人早年行走江湖,和湘中天地會的兄弟有些交情,如今長毛倒是給天地會些麵子,因此小人才能過來,周老太爺也是看中小人有這本事,才重金托付小人前來接小姐的,若是小姐不信,小人這就迴去複命,反正小人的跑路費是一個子兒都不會少的。”


    陳知命真真假假的話到讓周詒端信了幾分,周仁安在一旁勸道:“主母,這陳兄弟一口的湘中土音,我聽說長毛都是廣西佬,斷不會說咱們湘中話語的,而且您看,他們都是有辮子的,聽說長毛都是要剪了辮子的。”


    周詒端搖搖頭道:“辮子可以作假的。”


    陳知命微微一笑站起身道:“既然小姐不願迴湘潭,那咱們就此告辭,老太爺吩咐了,隻怕官軍和長毛過境,小姐這裏沒有銀錢米糧支應,打發不走這些兵丁,所以命我們送些銀錢米糧過來,小人交割了米糧便迴去。”


    周仁安急道:“主母,要是長毛或是官軍真的來了,定是要索取米糧的,您看老太爺想得多周到,米糧都備了。此時兵荒馬亂的,老爺又不在家中,真要是惡客上門不好收拾啊,主母還是和陳兄弟南下暫避的好。”這老農淳樸之至,一心隻想著如何保得主母平安,所以極力勸說周詒端南下暫避兵鋒。


    周詒端也有些心動,一則擔心左宗棠的安危,二則也想見見父母,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待我收拾一下,帶著孝威和孝寬明日一起動身。”左宗棠得子較晚,大兒子左孝威此刻雖然隻有六歲,但卻已經和陶澍的孫女定下了兒女親事。


    見周詒端答應,陳知命麵露喜色道:“那好,小人等就在莊上歇息一晚,明日動身。”


    正說話間,廳外一名陳知命的伴當快步進來,走到陳知命身旁端坐的那名美貌婦人耳邊說了幾句,那美婦微微皺眉。


    周詒端心中疑惑,正想問這美貌婦人來曆,廳外小廝跑進來稟道:“夫人,莊外來了十餘名官軍,為首的說自己是新任湖南巡撫張亮基,來拜會老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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