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什麽都重要,當然也比我重要。


    “小爺的眼睛不能拖,後麵的事交給趙雷,別折騰自己。”離了小獅子的場子,他跟我講的頭一句話就是這個。


    “那我呢?”我問他,“就拖著了?”


    其時他開著車,沒餘出半分眼色來瞧我,隻說:“再等等。”


    “等什麽?”我又問他,“等小獅子的眼換完了,你再來給我換心?”


    我坐在他邊上,一雙招子旁的什麽都裝不下,全不遺餘力地盯著他,眼睜睜見他皺起了眉頭,像是想了許久,末了出口的,竟是一句,“花梁,聽我的。”


    聽你的?那會子聽他這話,我忽然覺得累得很,聽你的,我還該怎麽聽你的,我幾時沒有聽你的?就是太聽你的,所以這一迴——


    我想著,該不是那當年誇我“不擇手段”的野狗的話成了真,說什麽物極必反,當真是一語成讖。


    我想我待他千機手六兒爺也該是到了極致了,所以“反”的時候也到了,就像他容六終究成不了我的狗,我再怎麽貼著他,攀著他,到底不會真成了他的狗。


    我想了好一陣兒,想著能不能威脅他一句不準走,走了就別迴來;抑或嚇唬他一句不準去,否則我就去對付張家;又或者央他一句別離開。


    然而故此種種,終究不過是想想而已,末了,我哪句都沒講,隻問他一句,“你想清楚了?”


    他目不斜視地瞧著眼前的路,打喉嚨裏發出一個輕音,“嗯。”


    我聞聲就笑了,笑著應一聲:“好。”


    好。


    除了應一聲好,我實在不曉得我還能講什麽,我不能叫他別迴來,否則他就該真的一去不複返;我也不能去對付張家,我從來不想跟那小獅子為敵;我更不能腆著臉去央他,不,不是不能,是我清楚,即便我央了,他也決計不會理睬。


    我若記得不錯,他曾誇過我是個聰明人,可聰明人要是犯起了糊塗,那該是比糊塗人來更糊塗的。


    那夜裏迴去,我窩在被子裏頭琢磨了許久,心裏腦裏全是亂七八糟的,也不曉得都在琢磨些什麽,就這麽稀裏糊塗,直琢磨到了天亮。


    那會子他正準備著要去張家,我在我這屋裏頭聽見他在外頭跟雷子交代事,迷迷糊糊地精神忽然就清醒過來,當即翻下床去開門,循著聲兒找到了院子裏頭。


    這會子院裏頭那可海棠樹上果子結得正好,他就立在那一樹海棠果底下,我遠遠地瞧見了,忽然就想,這時候要是那樹上的果子落下來,該得對著他的腦袋砸個正著吧。


    我這廂正籌算著,怎麽讓那樹上的果子落下來砸在他腦袋,他那廂就已經瞧見了我,招唿了我一聲:“花梁。”


    他這一聲招唿,雷子也發現了我,別過臉來張張嘴大抵是想喊我,我揚揚手示意他免了,從廊裏出去,走到那海棠樹底下,也就是這麽短短地一截路,我花了一夜琢磨的事兒,好像忽然就清晰了起來。


    等走到兩個人跟前,容六張嘴跟我講:“好好養著,等我迴來,給你安排手術。”


    這一下,我心裏竟忽然就有了個答案,我迎上容六那雙明亮的招子,腦子裏盤旋著他那一句“等我迴來”,嘴卻講著,“六兒爺,咱打個賭怎麽樣?以前都是我跟你賭,這次換你跟我賭。”


    他聞聲兒,一雙招子當即帶上了問號,那神情,好似下一刻就會開口問我一句“花梁,你瘋了?”,但他沒問,我沒給他問這話的機會,緊接著講:“就賭你迴來,能不能見到我,我贏,往後的日子你就乖乖做花家的狗,不論我有沒有籌碼,不論花家是不是需要,你都得跟條狗一樣守著花家;你贏,什麽要求我都答應,你要是倦了、厭了、想走了,隨時請便,我絕不攔你、煩你、糾纏你,敢不敢賭?”


    “什麽?”他張嘴吐出兩個字,這兩個字出口,尾音兒裏透著一股子他從未對我流露出來過的陌生的疑問。


    我不多解釋,隻繼續說:“我賭——你見不到。”


    “花梁。”他忽然皺起了眉頭,唇齒間狠狠地咬出這兩個字來,好像我跟他有什麽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可也就咬出了這麽兩個字,又放緩了口氣,問我,“你要幹什麽?”


    “慌什麽?”我一下就笑彎了眉眼,往那海棠跟前走了兩步,倚到樹幹上去,學著他那一貫漫不經心的調子,講:“打個賭而已,你跟我打賭又沒輸過,就這麽定了,你去吧,早去早迴。”


    他一動不動地立在我跟前三五米的地方,沉默了一會子,我幾乎猜到了,這一會子他都想了些什麽,因而沒有給他在開口的機會,搶在他前頭講:“怎麽?六兒爺怕了?你要是不跟我賭,我就不讓你去找張家小獅子。”


    “好,我賭,見得到。”我這廂話音才落,他那邊當即有了迴應,果然,要逼他,這世上再沒有什麽,比在他麵前提小獅子更奏效的了。


    得到他迴應那會兒我笑了,笑著跟他揮著手做道別,笑著目送他轉身走出老宅子,笑著瞧著他的背影直發笑。


    笑到雷子不曉得在旁邊喊了我多少聲,才堪堪迴神,跟他講:“他走了,我們也該做點什麽了。”


    雷子問我,問了一句跟容六一模一樣的話,他問:“老板,您要幹什麽?”


    我要幹什麽?我能幹什麽?我不過就是想跟他打個賭,不過是物極必反,不想再順著他、縱著他反過來做他的狗,不過是輸了那麽多迴,忽然想贏他一迴了。


    我跟他講:“你去幫我物色一塊墓地,再請個匠師雕塊兒好看點的碑,花家以後從上到下都交給你掌手,啊對了,消息隻放幾家就行了,別弄得太熱鬧,麻煩,另外,張家那邊就別遞消息了,提前知道可不好玩。”


    “老板!”我這廂話音才落下,雷子就把那雙招子瞪得像銅鈴,死盯著我,渾身篩糠似的抖起來,我瞧他的模樣,覺得好笑的厲害,一不留神就笑出了聲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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