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還是跑了,我早曉得會是這麽個結果,那狗雖好,到底是旁人家的狗,再養不家了的。


    我不知道它是什麽時候跑的,隻曉得第二天跟容六一塊兒進機場時,才想起來我昨兒新買的狗跑了,他問我:“要找迴來嗎?”


    我答他:“找不迴來了。”


    他什麽也沒講,轉身進了安檢口裏頭,那一程我在後頭瞧著他的背影,總覺著自己現今在他麵前,大抵就跟五千差不多了,他往哪兒走,我就往哪兒跟,就是叫他甩了,不要了,也還要腆著臉屁顛屁顛地往他旁邊湊,跟條狗似的。


    仔細想想,可不就是條狗嘛!


    這麽想來,我忽然不自禁在心裏頭給自己叫了聲好,幹得可真漂亮,狼沒馴成,反倒給自己找了個主兒,上了枷鎖。


    這事兒說來,倒像是應了那句惡有惡報呢。


    我這人的瘋癲心思向來經不起推敲,一琢磨起來,就要把自己給圈套進去,巧我想到這會子時,他就又開口講話了,他說:“手術必須做,花梁,相信我一次,不會讓你死在手術台上。”


    “我信你。”我想也不想就應了他的話,“六兒爺,我什麽時候不信你了?我說了,咱做交易,你和我親個嘴,我就聽你的。”


    說這話時,我別著腦袋瞧著他,他別著腦袋瞧著外頭的雲層,冷場了一會子,我明明心知他不會有迴應,偏還擺了個滿心歡喜的笑臉,等著他講話。


    也不曉得等了多久,他終於不瞧那雲層了,扭迴頭來瞧著我,講:“已經找到了合適心髒供應體,時間到了,我就幫你安排手術,如果你執意不答應,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你和花家的事,我不會再插手。”


    瞧,我果然還是鬥不過他。


    我的死活到底跟他沒關係,要是換作那張家小獅子,他必然是說不出這麽絕情的話來的,不手術無所謂,活不久無所謂,可他講要結束,要我們做迴那陌路人就萬萬不行,我心裏頭權衡了一會子,就跟他商議起來。


    “答應。”我央他:“我答應,聽你的,什麽都聽你的,隻一點,六兒爺,咱不能做陌路人。”


    我講:“手術給你做,花家歸你有,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隻要求一點,我好了,你也得陪在我身邊,不能走,你要是覺得不成,那……換我跟在你身邊也行,怎麽樣?”


    我話到這份上,他也隻是用那明亮的招子瞄了我一眼,沉著聲兒跟我講:“花梁,有些東西留不住。”


    我明白他的意思,卻不是當場明白的,直到出機場那會子,雷子來了電話,跟我講小狼狗死了,昨晚上死的,死在我那屋門口,剛被下頭的人發現,走得很舒坦,底下人見著它時候,它嘴邊上還滾著顆咬的麵目全非的海棠果。


    聽到這消息,我有點難過,養了八九年的小狼狗,到底是走了,可又有點想笑,笑他六兒爺的擔心是多餘的,我終究活過了小狼狗。


    我不曉得那會子,我舉著手機是個什麽表情,直等容六喊我,問我怎麽了,才迴過神來,迴神的當兒,電話那一頭的雷子也在喊我,他講:“……老板、老板,您要迴來,再見見小狼狗嗎?”


    我想了許久,跟他講:“埋了吧。”


    “狗死了?”


    千機手六兒爺,到底是個聰明人,一下就聽出了問題的根源,我掛了電話,應他的話,說:“你看,我比它活得久。”


    他那明亮的招子落在我身上,皺著眉頭喊我:“花梁。”


    我勾著笑臉迴敬他一句,“怎麽?六兒爺。”


    那會子他後來講了什麽,我不大記得了,又或者,他其實什麽也沒講。


    容六辦事向來井井有條,那天迴了西府的宅子後,他製定了一套術前休養計劃,叫我按著他的計劃過日子,等那邊心髒供體出了,隨時都能手術。


    既然講好什麽都聽他的,我就按著他的話去做,吃什麽喝什麽,幾時睡幾時起,全都聽他安排,那一程我已經考慮不了許多了,滿腦子都想著,隻要他能待在我身邊,我也就沒什麽好求的。


    如果真是這樣。


    如果這半個月後,沒去小獅子的場子,大抵就真會這樣吧。


    那一陣,我這破爛身子十幾年來少有的舒坦,接到小獅子傳來的消息,邀我去看他的場子時,容六剛跟說完,再等個一禮拜,我這破爛身子的情況徹底穩定了,就能直接進行手術,我聽了他的話正高興著呢,稍稍一權衡,也就應下了這事兒。


    進小獅子的場子時,容六美其名曰怕我折騰自己,要跟著一塊兒去,我心下明曉得他要進那場子決計不是為了我,也還是答應了。


    那會子剛進場子,他的眼神就叫一個人給吸引了過去,那個人瞧著有些麵熟,跟在潘家園裏的那隻野狗邊上,我想了好一陣兒,才想起來他是數年前,讓那野狗帶著跟我一道下了一座漢墓,差點讓我發瘋宰了的小羊崽子。


    那小羊崽子長大了許多,瞧人的眼神也不跟那時候一樣生澀,不曉得怎麽的,我竟恍惚從他那招子裏頭,看出了小獅子的神采。


    也就是在我恍惚的當兒,容六忽然就動身,一言不發地朝他們走過去,我這廂當即不自覺地保持著點距離跟在後頭,想瞧個究竟。


    我眼睜睜看著他走過去,揚手招唿了那小羊崽子一聲,“小方爺。”


    沒等小羊崽子還沒反應,那野狗就先吆喝起來,“喲,六兒爺,稀客啊,小爺請您來的?”


    我聽著那邊酬酢,正納悶著他六兒爺也不像是那趨炎附勢的人,好好地怎麽會去招唿那羊崽子,就聽見他衝人講一句:“最多三年,把你那招子給我。”


    這話出口,我當即明白了個透徹,果然,還是為了那張家小獅子。


    我記性不差,仍記著當年我要用花家換他十年那會子,他不同意,偏要用他一輩子換我一隻眼,就是為了給那張家小獅子,我忽然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這麽多年過去,他還惦記著這事兒,那小獅子在他心裏頭,當真是——比什麽都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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