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見著可不大好了,誰不大好?大抵也就是我一人兒不大好。


    也不曉得我上輩子作了什麽孽,老天爺要這麽磨難我,叫我七八歲的年華給那殺千刀的老頭子折騰,生是把好好的身子折騰成了破爛的,還不肯放過,又叫這容六來接了他的班。


    本來那日帶著小狼狗去捧張家小獅子的場,我心情愉悅的很,一遇上他,可不就晴轉多雲又轉陰,再掉過頭來看他人就縮在那旮旯裏頭,品著小酒盯著小獅子,一雙招子裏頭藏也藏不住地全是笑。


    他怎麽就沒這麽瞧過我呢?我想不透。


    想不透我比張家小獅子差了哪一點,我自問受的苦不比他少,撐的家不比他小,老天爺眷顧他的空檔怎麽不也來照顧照顧我,我當即就想出了答案,他是張家高高在上眾星捧月的“小爺”,我不過是給自個兒親老子折騰得入了魔的瘋子。


    我不過是個普通的瘋子罷了。


    那會子我跟自己抬上了杠,明曉得自己的破爛身子是個什麽情況,後來從小狼狗那狗嘴裏得知,張家小獅子放出消息來說捉了個油鬥,我便不要命地偏要上去湊這個熱鬧,這個熱鬧湊的,可是真熱鬧了。


    那小狼狗不曉得哪兒來的肥膽子,竟敢帶著個什麽都不懂的大學生來湊熱鬧,那大學生我見頭一麵就不大喜歡,與其說不喜歡,倒不如說是不舍得,一眼過去,我就曉得那是個小羊羔子,在這條道上混,早晚要做了旁人的砧上肉。


    這倒也算了,我偏不喜歡他,還是因為那小狼狗,小狼狗自個辨得清楚,一慣來是個識時務的人,卻為了一個小羊羔跟我頂嘴,甚至動起了手來。


    我那會兒氣上了頭,險些當場發瘋犯下了大錯,我險些宰了那小羊羔,好在末了到底是沒狠下心來,我曉得小狼狗為什麽護著他,為什麽情願跟我翻臉都要護著他,隻因那小羊羔身上有股子味兒,那股子味兒,是我們這些人都沒有的。


    那是股子幹淨的味兒,純粹的很,沒得血腥銅臭,沒得算計心思,叫我們這幫子城府深深深幾許的人瞧了,就想好好護著他。


    因禍得福,小狼狗這一個逆反,我心裏頭倒得了答案,我比張家小獅子,大抵就差在這兒,我這麽講,不是說小獅子沒得城府,他若是沒得城府,早讓人撕碎嚼爛咽到肚子裏去了,他也有城府,可他的城府,幹淨。


    他算計人,卻向來不懷壞心思,他隻想他張家好,卻從不想旁人壞,他的手上從沒沾人命,他的手上隻有他的張家,所以他身子上的血腥味的都是好的,他是比我幹淨的。


    所以容六想護著他,我想,這既是他的緣由。


    所以容六也不是他的狗,他是護著他的狼,是他守衛,是他的盾牌,是他手裏一把最好使的槍。


    可曉得了又能怎樣,我曉得我也不能叫我的城府跟他一般幹淨,我也不能把身子上的血腥味洗幹淨,我是當著那千機手的麵殺過人的,殺的,還全都是自己人。


    那會子我就釋然了,我以為我是釋然了,後來又見著他的時候,我就曉得,我不僅沒釋然,我還陷下去了。


    不曉得是張家小獅子的路沒探好,還是我跟墓室八字不合,進到裏頭還沒來得及下手淘寶,墓室就塌了,後來發生了什麽事兒,我不大記得,我這破爛身子,一到關鍵時候就吊鏈子,隻曉得我再恢複神智那會兒,頭一眼,就瞧見了容六。


    他敞著我的衣裳,給我身上不曉得怎麽弄出來的口子上藥,看到我睜了眼,溫溫地喊了一聲,“花梁。”


    花梁啊,這兩個字頭一迴叫人喊得這麽好聽,他原先也喊過我名字,從來沒喊得這麽悅耳過,那聲音、那調子,要叫小狼狗來形容,隻怕得是天籟了。


    我問他:“我在做夢?”


    我曉得我那會子什麽表情,眉眼該是都笑彎了,就盯著他那雙明亮地招子看,他那雙招子也盯著我看,我看出他什麽情緒,可我曉得,那眼神,他原先從沒用在我身上過,我也曉得,我喜歡他那眼神,純粹的很,一對招子裏頭隻有我一人兒,瞧不見那小獅子的影子,真好喲。


    我跟他講:“真好。”


    他就不搭話了,繼續用鑷子鉗著棉花往我身上塗藥,我就也不說話,安安分分地叫他塗藥,等到他忙活完了,我才想起來問他一句,“你怎麽會在這兒,六兒爺?”


    他手上一刻沒停下,收拾完我,又去收拾那些藥箱子,嘴上答我:“趙雷說你出事了,墓裏出的?”


    那調子喲,軟得跟他那雙寶貝手似的,我這一身的賤骨頭都要叫他弄得化了,眉眼笑成了一團糟,不曉得怎麽接他的話。


    其實我心裏頭好多話要講,隻是不曉得怎麽出口:說好的陌路人呢?都是陌路人了,我出點事兒與你何幹?憑你千機手六兒爺的心境,該是對我不管不問不理不睬,叫我自求多福自生自滅去才對,可你偏迴來了,你為何迴來?


    我心想著,那便是因著你輸給我了,你繃著不承認,也是輸給我了,輸給我了,所以不忍心看我死去,所以迴來了,對吧?


    對吧!


    可這話我不敢說、我不能說,我怕我隻要是說了,他就要迴敬一句“不對”,下一句就得是“走了”。


    所以我心裏頭想的話都沒說,單是應了一句,“嗯,是你那小獅子捉得鬥,我得賣他三分麵子,你說是不是,六兒爺?”


    倒頭來還是我輸了,一開始就輸了,從開始怵他那雙招子時,我就該曉得,我得輸,可惜那會兒我不信,非要以為自己能贏他,末了末了還是輸了,末了末了,竟還認輸了。


    終究是他略勝一籌,是我技不如人,他收拾了那藥箱子,也不答我的話,就說:“你的傷沒什麽事,自己養著,我先走了。”


    走了。你怎麽又走了?這就又走了?


    偏是用兩句軟調子哄哄我,就又要走了,要是照我原來那性子,該是順手抄個東西砸他身上,叫他別再讓我看見。


    若是當著小狼狗,我就該這麽做了,可當著他,我絕是半分也做不出來。


    我喊他,“六兒爺。”


    我央他,“別走啊。”


    我囫圇自己去哄他,“我們再做筆交易,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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