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警察局,那就不是這麽客氣的事兒了,程嘯南心裏比誰都清楚,今天這一出,就是要把他往死裏整。眼見著被人架起來,他的嘴唇忽然抖了抖,像是要喊什麽,可嘴巴剛一張,就有人比他先出聲了——“魯隊長,你是不是還忘了什麽?”海雲隆能忍到現在,就是不想和警察局撕破臉,但形勢已不允許他隔岸觀火。“您”變成了“你”,說明連客氣都顧不上了。魯隊長瞄一眼仍癱坐在地、一臉驚魂未定的福壽會弟兄,不耐皺眉,渾身上下都寫滿了“老子不想管這事兒”,目光則似有若無往應九那邊飄。應九爺已然上前:“這件事,福壽會是該給個說法。”“程二爺是他們幾個不長眼的小子綁的,但這事兒是背著福壽會幹的,有人花了一大筆錢,雇他們綁人,贖金五五分。綁完了,就是這個小子送的勒索信……”應九爺語氣淡然,有條不紊,不像嫌疑犯在給自己辯白,倒像先生講課,“後來這事兒被我發現了,我立刻讓他們把程二爺放了迴去,並且是看著程二爺到了家門口,才撤的人……”“程二爺的事,我也很遺憾。但福壽會一沒拿贖金,二沒殺人。綁人的事我們認,迴頭我會把那幾個小子一並送去警局。”最後這句話,是對著魯隊長說的,後者立刻迴應,且十分客氣:“有勞九爺了。”明眼人都看出這態度裏的形勢了。海雲隆當然更明白,但海幫不是吃素的,向來橫行慣了的他,更不可能讓人在自己麵前耀武揚威:“魯隊長!程嘯南有嫌疑,你就要帶迴局裏,應九爺已經承認福壽會綁了人,你倒客氣了,這是個什麽道理!”魯隊長的確不占理,所以他把手放到了腰間的槍上,準備來個威嚇性的蠻不講理,卻被應九輕輕拍了拍肩。“少幫主,先別急,我話還沒說完。”應九爺微微一笑,喝茶聊天似的,“殺害程二爺的兇手,我們已經抓到一個了,您先過過目。”語畢,一個五花大綁的小青年被押了上來,一看見海雲隆,就痛哭流涕:“少幫主——”海雲隆又驚又怒:“應九,你什麽意思!”應九爺沒言語,他身旁的一個福壽會弟兄,抬腿踹了小青年一腳。小青年猛地一哆嗦,也不知道受過什麽折磨,滿眼恐懼,立刻滔滔不絕起來。原來就在程既明到了家門口,福壽會兄弟都撤了之後,一直盯著的海幫幾個人,又把人綁了第二次。之後收贖金的,殺人拋屍的,都是他們。而綁完又放人的福壽會,背了這個黑鍋。至於幕後主使,小青年明確指認了海雲隆。小青年是海幫一個熟臉,更是海雲隆的心腹,這讓海雲隆都沒辦法否定對方的身份,隻能咬定是應九收買了人來栽贓:“應九,空口無憑,你休想往我身上潑髒水!”“空口?”應九爺悠悠看了小青年一眼。小青年又一個哆嗦,猛然扯著嗓子喊:“我有證據,我有證據——”一時三刻,去後山挖證據的警察迴來了,帶迴一包銀元,用破衣服包著。銀元是被小青年一時貪心,昧下的少許贖金。雖然銀元上沒寫“贖金”二字,可包著銀元的破衣服,是程家二爺被綁時穿著的。好幾個程家丫鬟都能作證,那上麵的紋樣,還是她們一針一線繡的。人證物證俱在,魯隊長那一臉肉都要笑開了花,連帶著聲音都溫和耐心起來:“少幫主,也沒說就一定是您指使的,可你看眼下這……您恐怕也要跟我們迴局裏一趟了。”“我不去——”海雲隆猛地後退一步,看看應九,再看看魯隊長,像是意識到了什麽,目眥欲裂,“這就是個局,你們想害我,害海幫——”他看明白了。吳笙也看明白了。但吳笙比他多看到一點——程嘯南開始打哈欠了,一個接一個的打,密集得不太正常,目光四下張望,像在找什麽,可眼神是沒有焦距的。鴉片癮犯了。魯隊長也看見了,當下一樂,像是逮住了好機會,三兩步走到程嘯南麵前,關懷似的問:“大爺這是怎麽了?”程嘯南一把抓住他,像溺水者抓到了浮木:“讓我抽兩口……就兩口……”魯隊長搖頭:“恐怕不行,這案子還不清不楚呢,大爺得跟我們迴局裏。”“清楚了,清楚了!”程嘯南的指甲,快要摳進魯隊長的皮肉了,此刻的他不像人,已成鬼,“是海慧萍給我爹下的毒,是海慧萍讓人殺的老二,都是那個婊子幹的,她還想毒死我!快……快給我煙……”“你胡說!”披麻戴孝一直躲在程家人中的海慧萍,抓狂了,尖叫刺耳。立刻有兩個小警察衝到她旁邊,但沒拿人,隻守著。程嘯南已經徹底失去理智了,迴頭朝海慧萍咆哮:“就是你!你個婊子勾引我,說老二不碰你,根本算不得男人!我就是想弄倆錢兒花花,我根本沒想讓老二死——”“程嘯南,你含血噴人!”海慧萍已渾身發抖,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怕的。程嘯南哪裏還聽得見她說話,已經繼續抓著魯隊長痛哭流涕了,再沒半點程家大爺樣兒:“我真沒殺人,我就想弄點錢……我爹不給我錢啊……我是長子,憑什麽家產都要給老二……”魯隊長一臉嫌惡,剛想把人甩開,應九爺卻從旁邊遞來一杆煙槍。魯隊長愣了下,心領神會,立刻接過煙槍,在程嘯南眼前晃了晃。程嘯南像將死之人看見靈丹妙藥,瞪大眼睛去抓。魯隊長把煙槍舉高,逗猴子似的不讓他碰,嘴裏則誘供一般,道:“殺你弟是她攛掇的,難道殺你爹也是嗎?老太爺已經快要查出真相了,你就在他門前倒水成冰,一計不成,後又下毒,你還是人嗎?”程嘯南眼底一暗,顯然“爹”比“弟”對他的刺激更大,隻是這會兒的他,看不出是真的迴過了神,還是進入了更癲狂的深淵:“沒想到老不死的那麽扛摔……誰讓他偏心……誰讓他偏心……”說到最後,他竟然笑了,頂著一臉眼淚鼻涕,笑容扭曲而詭異。至此,事情已然明朗。程嘯南和海慧萍,雇傭福壽會綁人——當然,他們肯定沒透露自己的身份。程嘯南像他說的,很可能就是想弄點錢,所以提出贖金五五分;可海慧萍或許一早就想讓程既明死,故而當發現福壽會把人放迴來之後,直接找了海幫的人,二度綁架,最後拿了贖金,撕票。至此,程嘯南願意不願意,和海慧萍到底有沒有私情,都不重要了,一條人命已經讓他和海慧萍、海雲隆,甚至整個海幫,上了一條船。程老太爺委托白先生查程既明的死,快要接近真相時,白先生收到海幫的警告字條,程老太爺踩冰摔倒,後一直臥床,很可能從那時候開始,毒就一點點被下到藥裏了。海慧萍要人,程嘯南要錢,海雲隆很可能想吞掉整個程家,各懷鬼胎的三人,弄了這麽一場連環慘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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