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眼中光芒四射, 是衛善從沒見過的模樣, 也是衛善想像中秦昭該有的模樣。

    他總是謹慎忍耐, 小心翼翼提防著一切從正元帝手中射過來的明槍暗箭。兵來將擋, 水來土淹的日子實在太長, 還是頭一迴手中握有千軍萬馬, 可左右整個大業的格局。

    衛善目光動容, 含笑望著他,兩年未見,二人都跟過去不一樣了, 秦昭困在涼州的那麽多個日日夜夜,未曾消磨掉他的雄心壯誌,反而越加催生他的心誌。

    秦昭說完便將手指點在大夏朝都城金陵, 指尖微微用力, 唇角噙笑:“江寧王想趁著大業內亂拿下清江,真是癡人說夢。”

    衛善見他眼底光芒, 伸出手去, 與他雙手交握, 沉吟片刻還是道:“我去清江, 親眼見了水寨戰船聲勢浩大, 與江寧王確能一戰,隻是如今幾乎全國陷入戰局, 北狄部族更不安份,就算南下, 也得五年十年之後了。”

    這一路上她見了太多家園被毀的民人百姓, 大家不過盼著安份度日,若不然吳三也不會接連破了魏寬幾座城池,聽見秦昭心中藍圖,忍不住出言提醒他:“各地糧倉軍械毀之大半,這些事都要攻下京城之後說了。”

    百姓也得休養生息,魏寬手中還有西南十幾個州府,她不想澆秦昭冷水,說完了便有些忐忑的看著他,秦昭倏地笑了,一把將她攬在懷中:“善兒還不知道清江的戰報罷?”

    這樣的大事,城中竟無人來告訴她,官衙裏確是該再添幾個人手了,小唐腦子太活,不得安份,青霜又玩性太重,跟小唐城南城北的跑,這些臨時雇來的婢女又分不清重緩急,還得再挑兩個機靈的送到她身邊才好。

    衛善先是一怔,見他笑得這樣,知道是好事,還未問就先跟著笑起來:“什麽戰報?”

    “厲振南的戰船燒毀大半,江寧王隻怕不會饒他。”江寧王是想奪迴清江的,魏寬與他合作不過是為了暫時解自己的困局,想借江寧王的手掃平清江,讓秦昭失一助力。

    誰知這仗的這樣狼狽,不僅沒把衛平困死在清江,反而折損了大夏的大半水兵,厲振南退守一城,清江不僅未被困死,還多得一座城池。

    此事脫不了林先生的功勞,衛善走時他正與衛平定計,戰局到了眼前這個地步,秦昭更得讓自己看得遠些,他撫著衛善背,隔著衣裳摸到她肩胛,她瘦成這樣,不忍心再叫她煩惱,隻將喜訊報給她,未曾將袁含之的信告訴她。

    衛善喜笑顏開,合掌笑了起來,到此時方才露出一點嬌態,秦昭看她歡喜,更不能將信報告訴她,隻將地域圖擱在條案上,把袖子卷到手肘,替她盛一碗湯:“先用飯罷。”

    桌上隻有一鍋雞湯四個饅頭,衛善在外頭跑了一天,還沒功夫打理官衙中的事,把饅頭撕成小塊泡在湯裏,泡軟了一邊吃一邊道:“明兒市集就能重開了,讓丫頭多做幾個菜。”

    秦昭見她泡軟了才吃,知道她這是行軍的時候養成習慣了,笑道:“有肉湯還不夠好的,你別操心這許多,有事也別自己親自去跑,吩咐底下人辦就是了,章宗義這個人還是能辦些事的。”

    “今兒看他,確是個仔細的人。”話是這麽說,可衛善哪裏能歇得住,口裏答應了,第二日一早依舊騎著馬往城郊去。

    章宗義跟在後頭,也騎在馬上,一大清早地裏就已經有了農人兵丁,壯丁幾乎都被魏寬的軍隊征走了,不得不調派兵卒過來搶收,也幸虧連著下了幾天的雨,這些稻子小麥才得以保全,沒被一把火全燒了。

    除了搶收下的糧食之外,將士們的寒衣也該做起來了,十一月霜凍,十二月落雪,日子眨眼過去,這些東西此時預備已經晚了。

    慶州被拉走的壯丁許多,留下孤兒寡婦無以為生,都縮身在大覺寺中,日日等一口粥食。衛善在潞州時將這樣的人分派去照顧傷員,洗衣做飯,換些錢糧渡日。

    眼前幾萬個兵丁將士需要冬衣,這些人手且還不夠,還得發動各州各府一同做冬衣,再陸續運來,好讓前線戰士,守城兵卒都有冬衣換。

    衛善是夏日裏隨軍的,經過酷暑沒經過嚴寒,小唐倒能說上幾句,當年趙太後的哥哥便幹過以次充好的事兒,拿蘆花當棉花塞在冬衣裏,不扛凍的咬著牙還打顫,還有人將稻草塞進衣裳裏保暖,被袁禮賢奏上去,正元帝一怒之下把趙家的差事擼到了底。

    這事兒衛善還記得,趙太後好一通大鬧,不敢去跟兒子鬧,鬧到了丹鳳宮來,趙家動了軍衣又動軍糧,從此之後再沒擔過職,一向都是虛銜,隻有一個趙二虎還算勤懇。

    衛善騎在馬上,望著稻田迴過神來,把這事交給了章宗義,有他幫襯,確是省事不少,她才剛說一句,章宗義便把按件算錢,以衣換布和棉花的事宜全提了出來。

    想是肚裏已經打過腹稿了,衛善還沒想到的細處,他想了個七七八八,還賠笑道:“防著裏頭有偷布偷棉的,王妃給她們活路,這些事也得先計較好了,往後才有法可依,免得給王妃添惡名。”

    衛善聽了也覺有理,先點頭讚同,又擺一擺手:“此須小節不必理會,先將大事辦了再說。”當務之急是冬衣,若有偷工減料的,隻要抓著一次,就再不許接這活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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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宗義應得一聲,將這事記下,複又稟報道:“官衙中總有人進進出出辦事,真種上菜蔬也不好看,就在後頭開了塊地,土都已經翻過了,菜籽也都種下了,有專人守著,王妃不必擔心。”

    章宗義尋了個由頭把菜地放到衙門後頭去,王妃的法子倒是想得好,可她哪裏知道種菜是個什麽味兒,她長到這麽大,怕連皇莊都不曾去過,就算親耕親蠶,那些東西也是洗得幹幹淨淨,擺得漂漂亮亮,當真看見挑了糞澆菜也太不雅相。

    衛善抬眼看了章宗義一眼,這會兒才明白過來,笑一笑,也不說自己沒想到,隻對章宗義連連點頭,道:“章親事事事仔細,這便很好。”

    章宗義深知衛善在秦昭心中的份量,她誇上一句,比別人說上百句都更有用,哪裏敢不精心,在她麵前尤其要顯得自己能幹,連稱不敢,等迴到城中,又將今日的事一件件報給秦昭。

    秦昭聽見衛善誇他仔細,頷首道:“你辦得好,事事須得想在王妃前頭,叫她不要操勞,城中大夫裏頭若有擅長調理身子的,派一個去給王妃摸摸脈,我看她這兩日脾胃不適。”

    頭迴用飯還不知道,待見她把饅頭泡在湯裏,才想到怕是這一路行軍她脾胃不適,還得找大夫看看,往後吃軟食調養迴來。

    章宗義連連應是,便是慶州沒有這樣的大夫,秦昭開了口,他也必得辦到,連秦昭未曾吩咐的也先辦了,派人尋摸了個做南食的師傅,在官衙中專給王爺王妃做飯菜。

    出了門便去清點布鋪棉花鋪子的存貨,慶州城中還存得有多少布多少棉,按市價折算收取,滿城打鑼將肯來做冬衣的婦人們聚集在大覺寺中,把自己妻子派去當監工。

    他一直沒找著機會讓妻子來拜見衛善,也投到衛善身邊當個跑腿管事的,這下可尋著了機會,章娘子本就是個爽利婦人,這事兒交給她,辦得有條有理,見了衛善便將寺中有多少人做冬衣,一日能做出幾件,報給她聽。

    衛善也還記得她,一麵聽她說,一麵在紙上記下,手快的婦人能做一件冬衣,算一算布匹棉花半個月後就不夠用了,按進度到落雪之前,城中一半人都還沒有冬衣。

    章娘子看在眼裏,她也不識得字,記帳都是記在心裏的,當麵報數,迴去便把小兒子帶在身邊,讓小兒子記下來,隔兩日往衛善身邊送帳目,衛善見這孩子字寫得幹淨仔細,倒像他爹,便許他到官衙裏來,幫書吏整理毀損的卷宗。

    衛善寫信到晉州,一封給徐太姬,一封給碧微,問孩子們如何,如意可好些了,跟著便將冬衣的事交給了碧微,晉州參軍的男丁極多,軍眷都能發動起來做冬衣。

    這事自有人督辦,讓碧微一並跟著,是想叫她多出出門,別成日悶在王府中,也帶著如意一道出去,多走走多看看,心境會開闊得多。

    她才剛落筆,青霜閃身進屋來,欲言又止,衛善落筆不停,餘光掃了她一眼,難得她身邊最不會扭捏的人倒扭捏起來了。

    衛善嘴角一勾笑了起來,這些日子青霜成天跟著小唐進進出出,她有許多事不通,小唐卻是個鬼精靈,肯帶著她跑進跑出,動的什麽心思,人人都知道。

    隻有青霜自己,懵懵懂懂的,一味好玩,她年紀不小,小唐看著跳脫,實是個靠得住的人,若真有喜訊,倒能替他們辦場喜事,熱熱鬧鬧。

    衛善還當青霜要說些什麽,忍住笑意道:“說罷,你這肚裏能藏什麽心事?”

    青霜眨眨眼兒,她還當衛善已經知道了:“原來公主都知道了,袁含之休了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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