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太陽還沒升起, 秦昭就已然醒來, 鼻尖滿是衛善的氣息, 讓他一場好眠。自離京以來, 他已經許久沒睡過這麽安穩的一覺了。

    一睜開眼便先去看衛善, 看她沉沉睡著, 蒙蒙晨光映在她的臉上, 不忍將她吵醒,輕手輕腳離開床榻。他一動,衛善倏地張開眼, 待見是秦昭,複又安然,迷迷糊糊喊了他一聲“二哥”。

    這半年來衛善少有能在床上安眠的時刻, 有時能宿在城中幹淨的民居裏, 有時隻得夜宿密林中,早

    就比過去警醒得多, 方才還熟睡, 身邊一有動靜, 立時就驚醒了, 見是秦昭, 方才露出笑意來。

    跟著伸手揉揉眼,翻身坐起來, 穿上裹胸,係上腰帶, 動作麻利極了, 沒一會就掀開被子站在地上,把腳塞進皮靴裏。

    秦昭自小看到她長大,她從是個丁點兒大的奶娃娃的時候,就知道伸著手等人替她穿衣,又最愛挑剔衣裳,什麽顏色什麽花紋,都要看過才點頭肯穿,見慣了她盛妝打扮的模樣,還是頭迴見她這樣穿衣。

    “天還早呢,你再睡一會罷。”一路苦戰,終於攻下慶州,雖該將士們稍作歇息,可立時就要布置之後的攻防,重建工事,整編隊伍,一刻都不停歇。

    秦昭欲將慶州當作主攻京城的最近的一處後備軍營,前麵的屏障更難衝破,要在這裏站穩腳根,許多事要從頭辦起。

    他心中想的,魏寬自然也想到了,是以大軍撤退之時,官衙官居糧倉軍械所,城中能燒的都燒了個精光,官衙一半著了火,卷宗圖冊付之一炬,還是兵丁進城之後才搶救熄滅的,整個城都是一股煙火味。

    衛善來時不及細看,可也想到城中必然處處破敗,她早就已經習慣了所過之城的煙火味和哭喊聲,安撫百姓,重建城防都迫在眉睫,一刻耽誤不得:“你去忙你的,我忙我的,有小唐青霜跟著我呢。”

    她將沉香留在清江,沉香一路苦撐,到了清江還想再跟著衛善到慶州來,這可不比原來行軍,總有能停下修整的時候,衛善怕沉香撐不住,強把她留在師清如的身邊。

    秦昭想不到她要忙些什麽,眼中疑惑一起,衛善便答:“你去監造工事,我去安撫百姓。”說著推了秦昭出門去,替他整頓衣衫,笑盈盈道:“你不必擔心我,給我二十個作差遣,隻管忙你的去罷。”

    秦昭不意她立時就能想到這些,必是自己親手料理過的,撫一撫她的額頭:“你在我身邊,我沒什麽好擔心的。”

    在晉地時他獨守永寧城,王府中也隻有衛善一個人,她一樣把采石場跑馬場的事辦得很好,秦昭並不擔心她做不好這些事,隻是怕她連日勞累,都沒好好休息就又要操勞。

    看她執意起床,也不再勸,出了門便吩咐身邊小卒取些米糧,到城中找找人家,看看能不能換幾隻雞來,讓夥頭兵殺雞燉湯,好讓她補補身子。

    小卒取了半升糙米往城中去,慶州城一片破敗,民居被焚燒劫掠過,來不及全搶走,便一把火燒光,打了這許多時候的仗,城裏儲備的糧食本就不足,郊外農田被毀,米店更是被搶了個空。

    這半升糙米,在城中繞了一圈,當真換了五隻活雞迴來。百姓本不敢出門,待見晉王大軍進城,無人喧嘩,這才敢探出頭去,待見個小卒拿米換雞,紛紛肯換,一家分成一合米。

    這些雞在亂中有飛走的也有磕死的,就算活雞養著也費米糧,活人都吃不飽,哪裏顧得了雞,纏著那小卒問,可還能拿雞去官衙換米。

    衛善整頓出門,青霜小唐立時跟上,小唐早已經將慶州城的域圖畫了一份出來,他是晉王府的家將,又是王妃的心腹,往營中去取域圖,卻要先核實身份。

    那會兒屋裏已經熄了燈,王爺王妃兩年未曾見得一麵,還不知如何繾綣,誰敢去擾了他們,小唐不敢敲門,憑著一雙腳把東南西邊四處城區都逛了個遍。

    迴來全畫了份細圖,城中何處屋舍損毀得少些,何處有寺院濟民所能收容災民,通通摸了個幹淨,將這圖紙奉給衛善。

    秦昭就派了章宗義跟著衛善,他在秦昭軍中是專督糧草的,他佝著身子給衛善行禮,衛善一時都沒認出他來,原來他就已經有了年紀,這會兒已經是個幹巴巴的小老頭了,對衛善行了大禮:“公主舉薦之恩,下官沒齒難忘。”

    衛善曾經舉薦過他,秦昭也確實幫了他一把,一路混到了甘州當派糧官,官位不大油水很足,秦昭一到,他又立時投到秦昭的門下,就此走了大運,一路當上了秦昭的帳內親事。

    衛善一聽他的官名,便知道他在秦昭身邊得力,帳內親事也就是七品官兒,與章宗義相比,權柄大得多了:“章親事不必多禮,別來無恙罷?”

    章宗義這才直起腰來,猜測著還無人將秦昭這一路的事告訴過衛善,便以這個打頭,將自己如何投到秦昭的門下,又如何拿下了甘州刺史,接著如何接到京中信報,又如何舉旗討賊。

    一路說,一路將衛善引到了個早點擔子上,讓攤主給衛善幾個下一碗湯麵。官衙門口這一條街已經清掃過了,鋪子還未開門,卻有人打掃,比昨日看著好了許多。

    天還沒亮章宗義就帶人巡城,安撫過百姓,又催開商戶,打仗歸打仗,日子歸過日子,告訴他們往東去的商道都是通的,翻過山也依舊還能做生意,軍糧不足,須得征召民夫運糧,郊外農田也要恢複耕種。

    匆匆先將城中情形理過一遍,再專門找了幾個賣朝食的,叫他們挑出擔子來,就在官衙門擺攤,進進出出辦事的跑腿的,都更方便。

    衛善還真沒有吃過東西,讓小唐青霜都坐在一桌上吃得額間冒汗,這才往各城去,章宗義誇了一聲小唐這圖畫的精細,帶衛善看過大覺寺,又看過六疾館。城裏有幾個大夫,傷亡人數多少,他都了然與心,衛善一問,便能答出來。

    章宗義原想著衛善必不曾親自過手,原來的事全是底下人辦的,他既被派到衛善的身邊,就要把事辦得漂亮,還待獻幾條計策,顯出自己得用來。

    誰知衛善竟是辦熟了的,接連問了幾句情況,發覺比她往日所過的城池都更糟糕,立時道:“叫人先將受災重的百姓送到大覺寺中去,壯丁去修城牆建工事,女子孩童先安頓下來,慢慢再分派事。”將進十月,就要入冬,這些兵丁可都還沒有冬衣。

    章宗義一一應下,隻要出工的都給飯吃,衛善跟著又道:“天雖晴了兩日,隻怕又要落雨,農田也要派人去看,看看損毀了多少糧食,能搶收的先搶收了。”

    糧食少些也總比沒有要強,這樣一場仗打過,正元帝積攢下的家業又被毀去大半,大業本就家底不厚,往後還不知要歇幾年才能南下。

    小唐找來了打更的,讓他滿城跑著敲鑼,讓那些個無依無靠的人都往大覺寺中去,白雲觀便空出來給兵丁交士們歇腳。

    衛善幹脆將有家有口尚能支撐的百姓們都劃在東城居住,無主的民房便把物資搜刮幹淨,將要入冬了,佛寺道觀都不夠居住,還是得尋些民房安頓下來,與其軍民混居,不如單劃出一塊地來,兩邊互不幹擾。

    多數軍士都在城外駐紮,既修工事,又搶收糧食,幹得熱火朝天,人人都知將要入冬了,今歲入了秋起便比尋常年月要更冷些,

    各坊的裏長保長來勸說百姓挪屋,東西都盡可帶走,空出城西當軍所用。為建工防將那些無主之屋拆掉磚塊修補城牆,官衙也重修起來,因有衛善在,後衙不便安排住人,章宗義還又往那富戶家中尋了幾個婢女來,安排在後衙侍候衛善。

    這些婢子在大戶家裏做事,也未曾見過這樣的貴人,個個都怯生生的,章宗義便道:“也不必你們做什麽,王妃尋常也不會在府中,隻人在時預備著熱水便罷。”

    章宗義才剛吩咐了,青霜又來:“王妃吩咐了,將前頭空地花圃都給鏟了,種些菘菜,也好過冬。”今年這仗是打不完了,一下雪,馬匹輜重都無法過山道,寧州邠州都以山相隔,秦昭急著打下慶州來,就是為了屯兵以待來年戰事的。

    衛善整日忙碌,直到黃昏時分這才重迴官衙,一進後院便聞到了鮮湯味,她問明白是秦昭買來專給她補身的,自己並不喝,燜在沙鍋中,等秦昭迴來兩人一起吃。

    秦昭卻直到月上中天這才趕迴來,一進屋就見衛善撐著頭,在桌邊昏昏欲睡,沙鍋裏的湯早就已經涼了,結了一層厚厚的油花。

    衛善看他迴來立時把湯熱過,鍋蓋上擺了四個饅頭,等湯熱了,饅頭也跟著軟和了,秦昭喝一口湯,在桌前鋪開域圖,手指畫了一個圈給衛善看:“咱們不僅奪迴京城,還要領兵南下,江山一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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