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醉眼朦朧出了殿門, 半邊身子都壓在小福子身上, 腳步踉蹌, 眼看就要臥倒, 兩人才走出幾步, 便有個麵生的小太監, 細聲細氣的湊過來道:“晉王可要去偏殿中歇一歇。”

    水閣是辦大宴會的地方, 兩邊迴廊連接著十幾間小殿,專給貴人們更衣休憩,間間都鋪設錦毯錦帳, 燒了地龍,銅香爐裏還熏著香。

    秦昱要行事,也隻有在這個地方了, 秦昭麵上通紅, 心中著實清明,含含混混念叨兩句自己都沒聽清的話, 小福子卻很機靈, 接口道:“奴才扶王爺進去, 立時就去尋王妃來。”

    兩人跟著那麵生的小太監走到最裏頭那一間, 小福子皺眉喝斥:“怎麽跑這麽遠?”

    那小太監抖著聲兒道:“這間屋子地龍最先燒起來, 這會兒最暖和,裏頭茶果細備, 公公隨我去便是。”又行了兩步,伸手推開偏殿的門, 裏頭果然熏著香, 爐子上還燒著茶水。

    殿中簾幕低垂,秦昭才剛邁進屋子,就覺出那簾子後頭藏著人,小福子扶他躺下,借著替他蓋被子,拿身子擋住他。

    秦昭倏地睜開眼睛,把藏在手中的丸藥飛快送進嘴裏,立時一股辛辣凜冽之氣直衝腦門,方才宴上的酒水,確是比尋常要烈得多,可這麽一下,再烈的酒也解了個幹淨,隻是麵上紅暈未消,半眯了眼兒看著小福子離開。

    等那個小太監把門牢牢闔上,藏在簾後那個人才轉身出來,殿中杯碟聲響,不一刻捧了酒盅送到秦昭嘴邊,刻意壓低了聲兒:“王爺飲一杯茶解解酒罷。”

    秦昭紋絲不動,女人急了,伸手掐開秦昭的人中,手裏端著的不是茶,還是酒,在爐子上溫過,把藥沫調在酒裏,以熱酒催動藥性,好讓他發作得更快些。

    誰知秦昭酒醉之中力氣不弱,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虎口一扣,半盞酒全撒在了錦被上,宓美人輕唿一聲,不成想秦昭如此難纏,她出了一身汗,也沒能把酒喂到秦昭口裏。

    秦昭便在此時睜開眼,見眼前人穿了絳紫色的襖裙,頭上又戴著紫晶釵,迷迷蒙蒙喚了一聲:“善兒?”

    宓美人見他認錯了人,心中大喜,靈機一動,雖學不像衛善的聲音,可這一身卻與她穿得相似,闔上眼睛:“我困得很。”

    宓美人順順當當把那半盞酒喂進秦昭嘴裏,收拾了酒壺酒杯,把茶壺放在爐子上,一把拉開嵌貝的錦櫃,把裏頭塞了嘴反綁著的宓充容扯了出來:“妹妹要是早早聽話,姐姐也不必如此。”

    宓充容此時後悔已然不及,她直到早晨才有了決斷,無論成與不成,她都沒命好活,想著今日宴上對衛敬容合盤托出,誰知先一步被宓美人騙到了偏殿。

    宓美人騙她說願意配合假作事故,姐妹兩個都不必冒險,事成之後,讓妹妹提攜自己,重獲正元帝的喜愛。

    宓充容信以為真,不意被姐姐藥倒,剝去衣裳塞進櫃中,眼看著姐姐換上她的衣裳,開了妝匣敷上妝粉,打開門時還能聽見自己身邊兩個宮人說話,卻被三言兩語混了過去,假作是她出席宴會。

    宓充容在櫃中叫天不靈叫地不應,在裏頭關了一個時辰,肚裏一陣陣的絞痛,冷汗濕了衣裳,櫃門打開被拉出那一刻,下身鮮血淋漓。

    宓美人沒料到妹妹會此時落胎,晉王藥性未起,軟毯上的血跡又掩蓋不去,隻得把衣裳揉成一團,拆了妹妹的頭發,拿床上錦枕捂住了妹妹的口鼻。

    楊寶盈臉上笑意盈盈,兩隻胳膊緊緊箍住衛善,她隻當衛善還是原來的嬌弱公主,哪裏知道衛善在晉地時時去草場跑馬圍獵,如今的箭術比原來要精湛得多,拉弓的勁道也強得多了。

    衛善腰背一發力,楊寶胎便勾不住她,反被她一下戳在腰上,身子一軟就在躺倒,青霜擠開了楊寶盈的丫頭,一把扶住了楊寶盈的腰,笑道:“齊王妃這是怎麽了?可是酒飲得多了?”

    把衛善使力掙開,說成是楊寶盈酒後無力,楊寶盈眼睛一抬,想要使眼色給秦昱,便被衛善給擋住了。兩邊分桌而坐,中間舞姬正在旋轉,滿殿都是絲竹管弦聲,她眼色還沒遞過去,便聽衛善道:“我多飲了幾杯,正在出去吹吹風,弟妹要不要一起去?”

    楊寶盈先是一怔,跟著眼底一片喜色,簡直求之不得,若是由她領著衛善過去,叫她看見丈夫與宮妃衣裳淩亂臥在床上,不知那時她臉上是什麽神色,會不會比戲台上的花臉還更精彩。

    楊寶盈光是想就要樂出聲來,立時搭上衛善的胳膊,這迴臉上的喜悅萬分真切,抬起手腕扶住額頭:“倒真有些頭暈,該吹吹風才是。”一麵說一麵與衛善並肩出了殿門。

    碧微就坐在兩人桌邊,這場官司一字不差聽在耳裏,手裏握著酒盅,抬眼去看皇後,見皇後麵上半點不露,便又看向秦昱。

    秦昱一隻手來迴摩挲著杯子,目光狀似漫不經心的跟著妻子,臉上卻帶著一份熱切,不時換過腿坐,桌上琉璃壺中的酒,從始至終就沒換過。

    碧微心知殿中事有異,方才見到宓充容身上衣裳首飾與衛善相同,就已經覺出異樣來,宮妃再得寵愛,也該規行矩步,皇後娘娘再縱容宓充容,也斷不能容她壞了規矩。

    她借口更衣,帶著飲冰出殿,又尋了小祿子來:“你去瞧瞧晉王妃與齊王妃往哪兒去了?若有不妥,你就嚷嚷。”秦昱總不會有那麽大膽子,在宮宴的時候做些什麽。

    衛善出了殿門便不著急了,慢慢悠悠往水閣底下那一片殿宇中走過去,這兒是飲宴之中給女眷們更衣休息之處,裏頭也燒了地龍,鋪著錦毯,秦昱要成事,勢必要挑這個地方。

    屋外紛紛揚揚一場大雪,水閣前那片湖結著厚厚的冰,遠處還有一片枯萎的荷葉枝幹,支支棱棱的豎在冰麵上,衛善裹緊了紫貂毛鬥篷,一步步往前頭走。

    外頭下了這麽大的雪,廊道兩邊都落了一層白,這會兒太監宮人都縮在屋子裏,整個廊道上就隻有衛善和楊寶盈。

    楊寶盈被冷風一激,倒清醒了些,看衛善不必引導就一步步走向那間早已經安排好的屋子,心頭狐疑,可不等她說話,衛善便歎息一聲,蹙了眉尖:“我與二哥原來是很恩愛的。”

    這一句把楊寶盈牢牢勾住了,她以為自己要聽見什麽秘辛,耳朵都狠不得能豎起來,衛善卻不再說了,楊寶盈一見丫頭離得近,揮一揮手,讓她們退開兩步,挽住衛善的胳膊:“你有什麽苦處隻管告訴我,我便沒法子,總也能聽你吐吐苦水。”

    抬眼便是衛善似笑非似的臉,寒風卷著雪花吹過來,楊寶盈眉間得色還未斂去,腰上便被衛善又戳一下,立時手足酸軟身子發麻,說不出話來。

    兩人身上都穿著大鬥篷,衛善動作極快,認穴又準,這個力道在秦昭的身上都試過,楊寶盈更是避無可避,傾身就要倒下去,被衛善一把扶住了,轉頭對急步趕上來的丫頭道:“你們王妃醉了,趕緊去沏杯蜜茶來,我在這兒看著就是。”

    楊寶盈麵孔漲得通紅,身子又無力,丫頭還真當她是方才急飲了幾杯,這會兒有些醉意了,留下一個人來,另一個趕緊迴去給她倒茶。

    楊寶盈隻是身子發麻,神誌還在,知道事情不好,自己這是被衛善給騙了出來,喉嚨口發不聲,嘴唇抖得厲害,不住另一個丫頭使眼色,衛善一把扶起她:“這兒雪大,到屋子裏避一避罷。”

    把楊寶盈扶進殿宇,趁著丫頭絞巾子的時機,青霜上前補了一下,楊寶盈白眼一翻,睡了過去,那丫頭見娘娘醉得睡了,翻出軟毯蓋在她身上。

    青霜一指頭按在丫頭腰間,她身子一軟倒在楊寶盈床榻邊,衛善抬步出去,青霜關緊了殿門,兩人與小福子匯合,不費力氣便到了最後一間屋子。

    青霜推開門時,宓美人手裏拿著錦枕,正準備捂死親妹妹,小太監正在剝落秦昭的手裳,欲把他從榻上扶到地毯上

    兩人心慌害怕,還沒成事,便被人撞破,宓美人一頭冷汗,麵上唇上沒有半絲血色,兩隻手還壓著那隻錦枕,被衛善一把扯住了頭發。

    宓充容隻差一口氣就要被捂死,眼看著青霜製住二人,猛然吸一口氣,喉嚨口被這口氣割得生疼,陣陣悶咳不住,下身血流不住,眼睛裏湧出淚水來。

    衛善解下鬥篷蓋在秦昭身上,接著打開了殿中的仙鶴瑞獸銅香爐,解下身上五穀豐登的荷包,把荷包裏的催情香抖進香爐中,隨手抓過香鉗把香餅拍碎。

    屋子裏刹時便升騰起一股甜香味,炭火越是旺,香味就越是濃鬱,這甜香氣勾得人陣陣情動,衛善這才蹲下身,看宓充容確還活著,雖落了胎,一時半刻死不了,把手裏那隻荷包隨手一扔,從毯子上找到宓充容那隻一模一樣的五穀豐登荷包,抖落幹淨係在腰上:“是死是活,你自己選罷。”

    一母同胞的姐姐一心想要殺她,一開始就沒想著留下她的命來,宓充容抖著嘴唇說不出話,待迴廊裏響起陣陣腳步聲,小福子便直衝了出去,口裏冤枉救命一通亂喊。

    衛善這才湊到秦昭身邊,伸手撫住他的額頭。

    秦昱領著正元帝一進偏殿的門,看見的便是這般情形,正元帝神色一凝,垂下眼簾,目光從兒子的臉上,劃到妻子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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