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腳下的行宮還是大夏時修建的, 正元帝一出京城, 沿途這些州縣便急急修葺起官驛來, 正元帝尚算簡樸, 一路都未有奢侈之舉, 每到一地都在官驛中休整, 並不曾因為封禪泰山便沿途大修行宮別館。

    泰山行宮分東西兩側, 秦昱把秦昭和衛善的住所安排行宮西側,這一溜三間宮院自左往右排開,第一間是太子妃的, 第二間是秦昭衛善,到第三是才是他自己。

    三間宮室其中最大的那間給了太子妃,東宮跟來的隻有太子妃和薑碧微, 這兩人都是因為有孩子, 才能一並跟來泰山。她們人數最少,宮室卻最大, 衛善聽了眉目不動, 不等秦昱誇口便道:“大嫂孀居, 承吉承佑又還小, 該給她最大的這間, 叫她住得舒坦些。”

    秦昱便是如此,做了一丁點事體也非得誇耀自己一番, 眼見話被衛善說了,臉上也沒有惱色, 反而點頭:“善兒說得很是, 大哥不在,咱們更該事事都關照著承吉承佑才是。”

    若說如今誰最讓秦昱氣不順,秦昭且得往後排,不論朝中有多少人稱頌秦昭,正元帝心中不喜他,他便不是秦昱最大的敵手。秦昭讓位,甄家排在頭一個,一個還不知能不能長成的毛孩子,事事都排在秦昱前頭。

    宮中飲宴,秦昱坐得離正元帝最近的,可承吉卻坐在正元帝的腿上,四歲的小兒和正元帝一起,接受百官祝酒,其中自然也包括秦昱。

    承吉已經在紫宸殿中住了快兩年,正元帝親自教他識字讀書,又手把手的教他拉弓射箭,越是住得長,他對這個孫子就越是偏愛,而秦昱就越是視他為眼中釘,慢慢越過了秦昰。

    可人人都知道正元帝寵愛承吉,正元帝早年四處征戰,還沒有哪個孩子是在他的看顧下長大的,除了承吉幾乎是他親手帶大的,從二歲長到四歲,越是看得多,就越是偏愛,拿他當眼珠子似的看待。

    秦昱對著這個侄子自然也是百般寵愛,但凡承慶有的,承吉承佑都有一份,還每每在正元帝的麵前感歎,若是大哥在,看見兩個兒子這樣機靈可愛,必然高興。

    衛善口角含笑,與秦昭坐在一處,冷眼看著秦昱坐在對麵懷念秦顯,說得仿佛他原來和秦顯有多親近似的,與秦昭目光一碰,心中微哂,非對著明白人做這無用功。

    兩人一語不發,秦昱卻喋喋不休,行宮早已經有人收拾過,白姑姑和沉香一到殿中便把殿裏的人都換過,安排上自己人,又去擔水來煮茶,把帶著的點心撿出來待客。

    秦昱用了一盞茶,才把他在京裏如何辛苦,又如何羨慕秦昭的話給說完了,裝模作樣歎息一聲:“到底是二哥清閑,不似我,見天為著這些零碎細事勞心勞力。”

    秦昭改軍製、屯軍田、修長城、通商市,到了秦昱的嘴裏,卻成了“清閑”,秦昭不欲同他作口舌之爭,隻覺秦昱年紀越長,眼孔越小,連四歲孩子的醋都吃。

    可衛善卻不會這麽放過他,她越聽越笑,等秦昱第三迴說到“清閑”時,她翹著嘴角,還是原來那付口吻,眨著眼兒道:“這有什麽難的,三哥要是真覺得差事辛苦,就自請往封地去,想圍獵辦宴可不就由你的性子來了。”

    一麵說一麵捧著茶盞笑:“我記著前些年的三月三,三哥還作了長卷,畫的就是曲水流觴,這些俗事怎麽能沾三哥的手呢。不如就去求求姑父,讓你也去封地,可不就清閑了,三哥要是不好意思說,我去跟姑姑說。”

    秦昭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在她手心裏搔了一下,兩人坐在一處,臉個都是似笑非笑的神氣,拿秦昱當猴兒戲耍。

    秦昱握著杯子的手指一緊,自己幹笑上兩聲:“善兒說笑,為人子為人臣,自然要替父皇分憂。”跟著便再坐不下去了,連早就想好的要刺一刺秦昭怕老婆沒兒子的話都沒來得及說。

    他一出殿門,衛善便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總算送走了惡客,扭頭問沉香:“郡主可醒了?”這一路可把太初新鮮壞了,他們早早出來,一路遊覽著往泰山來,太初雖然不懂,可在秦昭懷裏卻了見許多名山大川。

    沉香落瓊幾個收拾了箱籠,白姑姑守著太初,沉香迴道:“郡主睡得熟,白姑姑怕她走了困勁,把她拍醒了,這會兒正在外頭看鬆樹。”

    衛善伸手揉一揉腰,坐在車裏久了,比騎在馬上還累人,秦昭送走了秦昱,抱著太初迴來了,太初紅撲撲的臉蛋裹一在圈白毛裏,一看見衛善就比比劃劃告訴她,鬆樹上爬著鬆鼠。

    正元帝一行還有七八日才到,秦昱生怕秦昭爭功,安排了人帶他們遊覽泰山,自己便擺出哪兒也少不了他的架勢,仿佛事事都必他經手才能辦得好,秦昭本就無意去跟他爭這點微末功勞,倒也樂得清閑,幹脆帶著衛善登山。

    泰山是大夏開國皇帝遇仙的地方,傳聞便是在玉皇頂上遇到了神仙,這才在泰山建玉女寺,這些傳說流傳了二百年,衍生出許多故事,衛善還是上了泰山才親眼見到那塊漢白玉碑,上麵寫了大夏皇帝遇仙的始末。

    秦昱留著這塊碑竟沒砸了,一問方知原來是清虛給保下的,他都已經八十好幾了,卻跟著秦昱,趕在正元帝之前到了泰山,若不是他,連玉皇觀中那些個道士怕也保不住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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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業已經立國多少年了,最怕的便是百姓念舊主,各地大夏時的舊跡要麽拆要麽改,也就是這玉皇觀在泰山頂上,這才幸免。

    衛善在這碑前立了良久,這遇仙的故事和陳公寶庫一樣流傳極廣,遇仙一聽便知是假,可和它一並流傳的陳公寶庫卻越傳越動人。

    小順子在京城西市坊內開了一間鋪子,窄窄一間門麵,賣絲路上銀器和各樣皮貨,東西算不得貴重,勝在價錢合適,賺得不多,卻慢慢在京城裏站住了腳。

    他送迴來的消息中便有齊王正在招攬雞鳴狗盜之輩,要尋著大夏宰相手裏搜出來的藏寶圖找陳公寶庫,想從寶庫之中尋到大夏開國之君,最初得到的那枚傳國玉璽,想要獻給正元帝,討他的歡心。

    秦昱自開了府,手上能用的人和錢就更多了,修書揚孝名的事他已經幹過了,思來想去能討著正元帝歡心的就是找到傳國玉璽了。

    大夏宰相王策一直都關在獄中,苦熬了這麽多年,也隻交待出半張地圖來,說是從陳家手裏得到的,自己也不知真假,餘下的半張在陳皇後的手中,傳言陳家便是靠著這半張不知真假的藏寶圖才把女兒送上了後位。

    地圖隻有半張,秦昱便廣招天下能人異士去掘寶,衛善把這個當作玩笑話來聽,偏秦昱信以為真,還藏著掖著不讓秦昭知道,畢竟王策是他抓住的。

    這半張地圖勾得秦昱無心別事,一門心思想要找到陳家的寶庫,當年陳皇後能用紅寶石裝飾甘露殿的金壁,這寶庫有多少財富可想而知。

    兩人一路上山,一路把這些事當作笑談,山道上的石階早已經修整過,損毀的鋪上新石,撒鹽化雪,一路都有內侍民夫在山道上設黃幛。

    玉皇觀二百年都立在泰山頂上,雲開霧散時分,從半山腰上便能看見山頂上一點金光,許多年來都有往泰山來訪仙。

    四周都是落雪,太陽曬得山嶽一片晶瑩,秦昭摟著衛善的腰,把她一階階扶上來,衛善熱得解了鬥蓬,踮了腳去看風過時山穀中的陣陣雪濤。

    她頭迴爬這麽高的山,卻半點也不怕,秦昭總會在身後拉住她的,身子往後一挨,兩個人便挨在一處,身後怪鬆披銀,仿佛冰雕出來的一般,寒氣撲而來。

    兩人接連爬了好幾日山,把幾處峰頂都遊覽一迴,後來幹脆帶上爐子木炭,在入山平台上用雪水煮鬆雞吃,香得連鬆鼠猴子都要探頭看一看。

    衛善靠在秦昭身上,秦昭把手摟在她腰間,耳裏隱隱聽見奏樂聲,眼睛微微眯起,望向底下蜿蜒山道,和山道盡頭的黃幡儀仗:“來了。”

    衛善已經有兩年沒見姑姑了,從這裏望下去,眼睛不住去尋儀仗的大輦,排在第二的就是衛敬容的,裏頭該坐著姑姑和如意,秦昰十歲了,應當是騎馬來的,也不知道他長高了多少。

    衛善一踮腳,秦昭便托住她的腰,讓她能看得更遠些,嘴裏卻說:“還離得遠著呢。”此時下山還能給換一身衣裳,華服衣冠迎接正元帝。

    不意正元帝是騎著馬來的,他坐在馬背上的樣子還似過去那樣挺拔,可發間的銀絲卻比過去多的多,低頭一看見衛善倒有片刻吃驚,笑了一聲道:“善兒長大了,有個母親的樣子了。”

    衛善麵上稚氣全脫,眉目間有灼然光華,與秦昭立在一處,是最登對的一對璧人,跟著他又看見秦昭,秦昭有意收斂,半個身子都在衛善之後,一察覺正元帝瞧過來,立時下跪請安行禮。

    正元帝似乎對此非常滿意,不住衝他點頭,跟著指一指身後大輦:“去給你們的母親請安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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