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帝要齋戒祈福, 自下旨之日起, 便搬到了皇城外的齋宮中居住, 跟他一並往齋宮去的, 除了衛敬容就隻有承吉了。

    齋宮是皇帝齋戒之所, 四時祭祀都要在齋宮中獨宿五日, 不食葷腥, 不近聲色,焚香沐浴,以示祭祀天地的心意赤誠。

    大夏篤信道教, 除開每隔三歲便要祭祀仙山星君之外,齋宮也興建得華麗非凡,當中一座明堂有百尺高, 比紫宸殿的地勢要高上許多, 皇帝入明堂登頂,在離天最近的地方向上蒼祈福。

    紫微星旁這顆星, 是周伯星, 大夏初年也曾現於天, 可那時候並不在紫微星邊, 自然便不是主兇的, 而是主天下大吉。

    這迴周伯星再現,隱隱有比紫微星星光更勝的勢頭, 光色煌煌,懸在天空, 每到夜晚不必點燈, 都能照見人影。

    正元帝殺了胡成玉,這顆星星卻沒有黯淡下去,依舊在紫微星旁,還有兩夜蓋過了紫微星的光芒,正元帝成日在明堂中不出,到了夜裏就到最高處的樓台,眼睛盯著那顆客星。

    四月雖是春天,站在高處也依舊風寒入骨,王忠捧了披風立在一側,見正元帝背手昂頭,一動不動的盯著那顆星星,餘下的人一聲都不敢吭,縮在明堂木柱的陰影裏。

    正元帝這麽看著這顆星星已經連續幾夜了,肩膀微微一動:“你看,這顆星可是黯了些?”

    能讓正元帝開口問的,內侍之中就隻有王忠了,王忠躬身上前,風拂在麵上,帶著春日裏的濕潤氣味,明堂建在城郊,四周都是田壟,風裏夾雜著泥土作物和田間野花的氣味,正元帝被這風一吹,心緒似乎開闊了些。

    王忠侍候他這些年,都不必去看他的臉色,聽一聽話音就知道正元帝的意思,手搭在身前,眯起眼睛盯著那顆攪動得朝野不安的星星,仔細看了又看:“前些日子星光還有六角芒,今日沒了,確是黯淡許多。”

    這是正元帝想聽的,又聽王忠能說得出所以然來,越加滿意,“嗯”上一聲問道:“皇後帶著承吉睡了嗎?”

    王忠依舊彎了腰:“皇後娘娘還在等陛下,小殿下已經睡了。”小兒覺多,齋宮又不似宮中玩的東西許多,處處都莊嚴肅穆的,連承吉慣常騎的木馬都沒帶來,又都是吃素,承吉鬧了好幾迴,這兩日跟著衛敬容學讀書,才有片刻安寧。

    正元帝點一點頭,齋宮說是齋戒之所,地方卻很廣大,分了前後殿,還有百來間屋子,兩隊金吾衛正前後巡視,見正元帝往後殿去,都立住身子行禮。

    每夜他看完了星星,都要往後殿去,衛敬容早早等著,聽見外頭腳步聲,知道人到了,讓瑞香去取吃食來。

    他們已經在齋宮裏住了七八日,衛敬容心中難免有些焦躁,秦昰如意都在宮中,眼看這星星光芒依舊,且不知在要齋宮裏住上多少日子。

    心裏雖急,麵上不露,見正元帝來了,立起來迎接他,既是來齋戒的,兩人都不著華服,衛敬容隻一身寶藍色梅花暗紋的尋常衣裳,頭上也換下金飾,戴了玉簪,耳朵裏一對白玉葫蘆,一身素淡,對正元帝一笑:“我做了素包子,陛下要不要嚐嚐。”

    再是食素,也依舊吃得精細,素餡的包子裏也有七珍八寶,素菇的野菜的,正元帝愛吃素菇的,裏頭調了醬料,吃著味兒厚,嚼在嘴裏跟吃肉似的。

    瑞香捧了食盒送上來,包子一個個蒸得極大,可拿在正元帝的手裏依舊顯小,他兩口就吃掉一個,衛敬容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他今天心緒甚佳,便說上幾樁承吉的趣事。

    在身邊養得久了,兩個孩子中正元帝便偏向了承吉,承吉年紀更大,這會兒已經能背詩,而承佑小上一歲就顯得小了許多,他原來是打算著兩個孩子一起養,如今承佑也已經兩歲了,他卻沒開口把承佑挪到紫宸殿去。

    衛敬容心中有數,更不焦急,絕口不談朝中事,隻偶爾說一說秦昰的功課,眼看正元帝的身體比過去更好,心裏打算著真等立了皇太孫,就讓秦昰早早到封地去。

    雍州離得京城很近,迴京城的路途並不遠,秦昰身後有哥哥舅舅,一州之中當個藩王,比爭壓大位要安穩得多了。

    她存了這個念頭,待承吉便越加慈愛,讓秦昰領著承吉玩,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若是打小存下情份來,往後是絕不會起亂子的。

    這番心意正元帝仿佛知曉,看待衛敬容更不相同,隻是如今承吉還小,這些話不能說破,他也還沒能定下心意,承吉雖得寵愛,說不準是承佑人更聰穎。

    正元帝也就鬆快了幾日,他在齋宮祈福一月,客星依舊明亮,還再次顯示出了六角芒,司天幾乎隔日就要從城中到齋宮來,似這樣的異像,翻遍了古籍也未曾找到過。

    正元帝的臉色越來越陰沉,脾氣也越來越暴躁,一整日都說不上幾句話,連承吉都無法哄著他高興,連著吃了一個月的素食,再美味的素齋,他也挑上幾筷子便不再吃了,每日都由衛敬容親手做些包子送到前殿去。

    齋宮中的東暖閣作書閣用,日子一久就從書閣成了朝事閣,大臣們都在東暖閣中迴報政事,袁禮賢再一次進諫,求請正元帝立雍王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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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元帝拂然不悅,卻不曾多言,把請立太子的奏折都按下,可從四月到六月,兩個月中上奏折請立太子的人越來越多,大有秦顯剛剛身死時的勢頭,正元帝並不下旨,那顆妖星也依舊光華大勝,沒有半點黯淡熄滅的跡象。

    正元帝足足齋戒了六十日,司天依舊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道從古至今未曾有過這樣的天象,須得百官一同祈福。

    等到了七月,妖星未曾熄滅,光色還由黃轉為橘色,百官共同祈福也沒能讓它的光芒淡下去,司天被斬殺,正元帝案前的奏折越來越厚,在七月初時,他升任了曾文涉為宰相。

    正元帝的心意到此時已經極為明了,他做這些不過故布疑陣,提起曾文涉來,是讓立長立嫡兩派爭鬥,齊王一係一直都被袁禮賢壓製,胡成玉的態度又曖昧不明,如今曾文涉已是宰相,那些搖擺不定的小官員,都圍攏在曾相身邊。

    秦昱自以為離太子之位又近了一步,七月中是他開府的日子,從延英殿搬到齊王府去,從此和朝臣往來就更方便了。齊王府門前一時車水馬龍,把奉恩伯甄家都給比了下去。

    京城中人心浮動,晉地卻依舊相安如初,各縣該幹什麽還幹什麽,北狄四五月中未在草原再現蹤跡,一是去歲冬日元氣大傷,二是北狄王庭再一次起了紛爭,各部自老汗王死後已經爭了兩年有餘,終於要分出勝負。

    烏羅護部的首令派使者呈送書信到大業,願與正元帝結盟,希望正元帝能在汗王之爭伸出援手,從此願與大業永世修好,不再興兵戈。

    袁禮賢又一次進言,認為大業應當同意此事,永世修好自然是不能夠的,但換邊境幾年的安穩,便可把全付精力都用在對付江寧王上。

    北狄是正元帝心頭一根刺,這根刺隻要想起來便是錐心之疼,可他竟點頭應允,曾文涉原是太常寺卿,便把與北狄的交涉交給他,兩邊立定契約,大業會派出兵丁為烏羅護部作助力,而北狄從此對大業稱臣。

    烏羅護部在營州一帶,立定契約之定便得經過衛敬堯的手,兩邊立起大帳,正元帝此番派出了三位大臣,其中還有從高昌迴來便一路升官的葉惟仁。

    可一直等到兩邊立下契約,那顆客星依舊還在紫微星側,每天夜晚,抬頭便能看到它的光華,正元帝沒了耐性,殺了第三位司天官元,便是這時清虛又一次出現,說這顆星星百日而熄,陛下不必擔憂。

    這顆星星實在太亮,隔了這許多年,衛善都還記得被囚丹鳳宮時,她在廊下看這顆星星的模樣,那會兒卻沒這許多變故,秦昱作為唯一的皇子跟著正元帝去齋戒祈福,而秦昭也被視作唯一對帝位有威脅的客星。

    衛善和秦昭兩個一同抬頭去看那顆星,她靠在秦昭的懷裏,星星的光芒照得庭院花樹分明,秦昭把她摟在懷中:“所幸不是大旱星。”

    隻要田地豐收人畜相安,這顆星掛著便掛著,倒似夜燈一般明亮,晉州城中這些日子以來連摸門撬鎖的都沒了,若是月色一好,街上巡兵能看到五十步開外,更沒人敢小偷小摸。

    衛善手指頭在秦昭手背上畫圈,她想了半日問道:“都說這是兇星妖星,二哥以為呢?”

    秦昭一聽見她叫二哥,立時低頭吻她一下:“兇吉與星辰隱現又有什麽幹係。”他不信,可正元帝卻深信不疑,想到了便笑一笑:“你猜江寧王作何想?這顆兇星在他看來就是大業,紫微帝星才是夏朝。”

    衛善一怔,她還從未這麽想過,略一思索便道:“那江寧王是不是也在齋戒祝禱?”整個大業如臨大敵,跳出來看,卻叫人發笑,她也果真笑了起來,倒在秦昭身上。

    衛善反手摸上秦昭的臉,感他襟懷開闊,秦昭被她柔荑一拂,喉結微動,低頭在她耳邊問:“善兒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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