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敬容呈上的建言反複推敲過, 除了輕徭賦之外, 還又加了一條重農桑, 這建言是頌恩執筆, 衛敬容抄了一份呈上去的, 年年二月親蠶都是皇後該主持的典禮, 提出這一條是在皇後的職責範圍之內。

    正元帝看過建言, 似這樣的上疏,一年裏總有上百份,寫的多是些老生常談, 除了朝臣之外,還有些大儒也會上書,譬如衍聖公孔家, 年年祭孔, 都要上奏,一年一度請皇帝重視民生, 體恤百姓。

    朝臣也是一樣, 袁禮賢便是頭一個, 戶部對帳之後把一年的盤點呈交給宰相, 由兩位宰相把這一年的國庫收支報給正元帝。

    年尾封官印, 到來年開筆,按例頭一份奏折都是先祈願四海升平, 跟著就是誇獎皇帝去歲的政績,把皇帝捧起來褒揚, 再請皇帝重農輕賦, 國家得以休養生息。

    今歲確是比前幾年都要豐足,衛敬容上這樣的建言,倒是頭一迴,原來都是當麵說了,既上了建言自有人記下一筆,往後還得記在帝後的起居注上。

    皇後接連幾番降恩,朝臣便上表稱頌,其中以立嫡派最熱鬧,衛敬容的美譽全加在秦昰的身上,雍王雖還小,隻能讀書,不能當差,但皇後賢明對他也是一樣好處。

    正元帝似乎很樂意皇後做這些事,把這封老生常談的建言拿出來稱讚,讚揚皇後賢德,是後宮之福,也是四海之福。

    迴到甘露殿裏,趁著擺飯又誇獎了秦昰,說這些日子袁禮賢誇了他幾迴,說他讀書用功,還把自己常掛在腰上的龍佩賜給了秦昰,勉勵他道:“昰兒可得快些長大,才能替我分憂辦差。”

    秦昰才剛六歲,懂得什麽辦差分憂,可這些話是聽秦昱說熟了的,立時點頭,麵頰紅通通的,挺胸大聲道:“必不辜負父皇的期望。”

    秦昱扯著臉皮笑,還揉一揉秦昰的頭,看他的樣子倒似在看自己的兒子,對他說話,倒似他是個剛會學話的童子一般:“昰兒且得趕緊長大,三哥也好有幫手。”

    既把自己點了出來,又踩了秦昭一腳,衛敬容心中一頓,原來倒沒看出這孩子同他母親這麽相像,坐到桌邊,笑眯眯的舀了一碗蝦丸湯,遞到正元帝的手裏:“他才多大,這會兒答應得好,過會兒背書又要愁眉苦臉的了。”

    袁禮賢教起了《春秋》,秦昰很是頭疼,他前頭的書還沒通讀,立時就要學《春秋》,一聽便歎一口氣,衛敬容給他挾了筷什錦八寶菜,秦昰悶悶吃了。

    楊寶盈坐在秦昱身邊,知道他雖麵上在笑,心裏已經有了怒氣,替他也舀了一碗湯,規規矩矩送上去,一頓家宴,兩邊湊趣兒,勉強吃了下來。

    正元帝還賞了兩道菜去東宮:“她雖有孝,往後還得一起用飯才好。”

    衛敬容點了頭:“好,把承吉承佑一並抱過來。”

    正元帝喝一口湯,還吃包餅,鹿肉灸烤過,皮脆肉香,薄餅一卷,再粘上醬料,他比原來吃得還更多些,人也更胖了,吃完一張道:“還是一家人在一起用飯更好,明兒把淑妃晏兒也叫過來。”

    連徐淑妃薑良娣都一並請來了,可偏偏沒提秦昭和衛善的名字,也可說是因為在宮外,也可說是從心裏就沒把秦昭當一家人。

    秦昱麵上不顯,心中暗暗得意,伸手替正元帝包了一塊餅,送到他手裏,憑他秦昭再能幹,在父皇的眼裏也就是個下人。秦昭都是下人了,那衛善至多就是下嫁了長工的表小姐。

    他包了餅呈給正元帝,正元帝接過來便吃了,衝他點頭:“我聽說你這一向在學寫青詞了?”

    秦昱立時放下筷子,恭恭敬敬道:“跟著清虛師傅學了有半年了,寫得不好。”他敢透出這個風去,那便是已經寫得不錯了,收羅了幾個通文辭的道士,由他們來擬表,把寫得的挑出來,等於養了幾個槍手,縱他自己不會寫,難道還不會背?

    正元帝點點他:“往後一家人吃飯說話,不必這麽拘禮。”

    秦昱又應了一聲是,拿起筷子來,到底不敢挾菜,舉著碗等父親再發問。這些日子他在戶部也是下了功夫的,調任閑職之後,他便收了那付脾氣,知道在內宮要忍之外,在前朝更要忍讓,可不是他身邊下人吹捧的那樣,這些官員看見他都要心悅誠服。

    捏著鼻子在戶部連著吃了半個月的粗茶,這些人待他才誠心了些,畢竟他有身份在,不恥下問尤為難得,隻要他肯做出這付樣子來,別人就得多敬他一成,倒讓曾文涉給說準了。

    衛敬容也不知正元帝打的什麽主意,突然說要一家人一同用飯,本來各宮本有各宮的菜例,坐在一桌上吃飯,還是從沒有過的。

    可他既開了口,也隻能點頭,算一算這些人倒能擺開八仙桌,想一想道:“那倒也好,咱們一桌,讓他們小輩一桌,也不必天天都聚,隔上一旬一聚罷了。”總沒有家翁同兒媳婦和兒子的小妾一道用飯的道理。

    正元帝點一點頭,對衛敬容道:“還是這樣一同吃飯,更像家些。”

    他把秦昭排在外頭,衛敬容也不多說什麽,說起千秋宴上師家姑娘來:“我倒喜歡這個孩子,有一說一,師琅可是這個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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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元帝聽了便笑:“就是這個性子,還當他女兒怎麽也得軟和些,竟又是個直的。”說著看看衛敬容:“子厚討這麽個姑娘,你可想好了?”

    “直有直的好處,是個能撐得起家事來的。”輔國公府人丁不豐,確得是個硬性子才能撐得起來,師家姑娘的性子倒正合了衛敬容的脾胃:“怪道善兒說她好呢,原來不是說旁的,是說性情。”

    和師家的禮走完了大半,衛善討了一對如意的賞賜,正元帝隔日便送到了師家,本來輔國公府娶親,他便要賞賜,衛平又在清江大營,雪凍的時候在軍田裏和軍戶們一同救災,正元帝很是嘉許,開了私庫給衛平萬貫錢:“就當是姑父給他的老婆本。”

    越近年關越是緩和,仿佛連秦顯身故的傷痛都鈍了,還能跟妻子開兩句玩笑,隻有在紫宸殿的時候,才會對著秦顯那柄刀怔怔出神。

    正元帝召集兒孫一同用飯,卻把秦昭撇開,還沒等下次甘露殿家宴,就已經傳得沸沸揚揚的,雖沒在明麵上說晉王已經不受皇帝的待見,可底下會看風向的,加緊上奏折,以晉地有災為名,請晉王就藩,與地方官員一同治理災情。

    大業地域廣博,甚個地方會沒幾場災情,多雨的時候是澇,出太陽了又旱,這迴雪災晉地報上來的災情也並沒有重過其它幾個州府,反是蜀地災情最重。

    這樣的奏折突然就多了起來,年前還未封印,各地的災報也已經報得差不多,怎麽賑災,傷了農事來年如何補救,都已經有了一套章程,好像年前的大事就隻有一樁,就是晉王閑了一年了,到底就不就藩。

    正元帝依舊不作言語,連衛敬容也拿不準他心裏想得什麽,難道當真要把昭兒圈在身邊看不成?就算秦昭不是兒子,也是臣子,天底下有哪個帝王這樣待有功的臣子?流言越來越多,隨著稱頌皇後的奏折一道上的,便是請晉王請藩的奏折。

    稱頌皇後的奏折一波接著一波,先是粥棚,跟著又是六疾館,再接著六部官員上值前的早膳,一樁接著一樁,都是惠民的實事,

    衛善蹙了眉頭,秦昭卻不擔心,這事兒鬧了有四五個月了,是該有個決斷,當日上奏折就是兩手準備,一是征高昌,二就是上就藩折,一邊落空了,另一邊也該有收獲。

    晉地的官員也不能上折子應付得來,不必晉王就藩,朝上越議越熱,正元帝請了袁禮賢胡成玉兩個,兩位宰相便似議太子之位那迴一樣,彼此目光一碰,心裏就已經有了主意,雖想頭不同,到底殊途同歸。

    正元帝沉聲問話:“依兩位愛卿看,如何?”

    胡成玉做了個先請的的手勢,讓袁禮賢先說,袁禮賢也不曾推拒:“依製成年藩王應當就藩。”哪一朝都是如此,隻有深得喜愛的皇子才不去封地,而留在京城。譬如秦昰得封的雍王,雍州離京城最近,迴京探望父母就最容易。

    胡成玉算著也該是時候了,秦昭已經閑了一年,大半職位上都換過人了,一手領起來的兵丁又都歸了衛平,便這樣還能跟永安公主如此恩愛,要不然便是性極能忍,要不然就是胸無大誌,不論哪一樣都不好得罪,也不必得罪。

    他聽見袁禮賢這麽說,也跟著點頭:“按製當如此,藩王鎮守才能安定民心。”

    兩位宰相在殿中議事,王忠就守在門外,等袁禮賢胡成玉出來了,正元帝才又召王忠進去:“晚上甘露殿擺家宴,你叫人把昭兒善兒請來。”

    王忠不知究竟是好是壞,應了一聲,派林一貫走了一趟,衛善心頭惴惴,反是秦昭握了她的手:“是好事,不是壞事。”

    衛善眨了眼兒:“你又知道?連……連王大監都沒送出信來。”

    秦昭笑了,王忠沒能送出來的信,胡成玉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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