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氏有孝在身深居簡出, 魏夫人又得了那麽個闔京皆知的病, 魏人秀是孤身一人進宮來赴宴的, 衛善怕她受騙, 隨身帶了幾個晉王府的丫頭進來, 麵生機靈, 換過蘭舟初晴的宮人裙裳, 又跟著衛善的車馬進宮,無人起疑,還想調兩個給魏人秀。

    魏人秀搖搖頭:“你放心罷, 不必事事都替我操心。”

    大半年未見,魏人秀已經跟衛善一般高了,原來圓團團的眉眼也已長開, 顯出些魏家人的銳利來, 和秦昱立在一起,倒比秦昱還更顯得英氣。

    衛善依舊不放心, 看著她欲言又止, 魏人秀伸出手來, 握了衛善一把。她都不曾使勁, 衛善就被她握得皮膚發紅, 魏人秀歉然一笑鬆開手掌,她常年練箭, 手指頭上生著厚厚的剪子,自然不是一雙女兒家該有的柔荑, 可伸出來卻極有底氣:“尋常人動不得我。”

    秦昱比尋常人力氣還更小些, 一張弓隻能拉開四力,比魏人秀遠遠不如,真要動手動腳,魏人秀一隻手就能把他的手腕扭斷。

    衛善知道秦昱是打著在酒裏動手腳的主意,怕他一計不成,再生一計,目光滿含關切,魏人秀原來避著她,此時看她這樣瞧著自己,想到二哥就這麽沒了,一時紅了眼圈,側過臉去。

    母親演那麽一場戲,演完了這病竟有三分真,當真覺得二哥沒死,成日在家裏念叨。又怪父親,本來就是一家子土匪,還管什麽忠孝仁義,如今仁義沒了,孝順的兒子也沒了,一個忠字也隻餘下半個。

    魏人秀如此,是衛善已經料到的,可看她言語生疏,耳朵上還掛著那對兒小葫蘆,又翹翹嘴角,露出些笑意來,眼看著她往另一邊去。

    雲台殿上撐起羅傘,羅列酒食,既是乞巧,女眷們便在上頭穿針投針,又設了些雙陸花牌投壺之戲,雲台下還能跑馬打秋千。

    幾家女眷圍攏過來,簇擁在衛善的身邊,誇她耳上的紅寶石耳墜子,又讚她胸前掛的瓔珞是沒見過的樣子,知道是晉王著人從南邊辦來的,都想比著樣子也做一對兒。

    魏人秀走過去與袁妙之同坐一處,有機靈的便掃過一眼,誰不知道袁相是立嫡的,可袁家與衛家卻還是沒有往來,袁妙之和衛善也不似過去那樣交際。

    幾個消息靈的便互換一個眼色,袁相曾經有意把女兒許給晉王,這話茬提過一迴,晉王就用軍功求娶永安公主,袁衛二人生些嫌隙也是尋常。

    晉王求娶的消息一出,倒讓京中人稱奇一迴,誰也沒到,晉王會求娶永安公主。兩個年歲相差,往日裏看著就是兄妹,誰知晉王會存這個心思。

    娶了之後又夫妻恩愛,這些日子閑下來,傳聞就更多,青州城裏放的那一夜煙火,還要船載迴來的九層摩嗬羅,細數一迴,這才知道兩人是早已經有事兒了,隻拿兄妹兩個字當幌子,無人深想而已。

    正元帝每提起來倒都是欣慰口吻,很是樂見這對晚輩和樂的模樣,原來禦案前還有參晉王當差敷衍的折子,這些日子也再沒有了。

    兩人玩得也越來越熱鬧,出城跑馬打獵,跟的人越來越多,商販走卒一看見馬隊進城往長安街去,就知道這是晉王府的馬隊,公主狩獵歸來。

    這迴的乞巧宴及笄禮,晉王原要大辦,帖子都擬定了,還是皇後看著太過,這才壓了下來,衛善坐在正中,便有人時不時的投過目光來。

    衛善嘴上同幾個官家女兒說話,眼睛卻不住往魏人秀那兒看,她目光一遞,自有在她耳邊說道:“魏家的沒來,袁家的也沒來。”

    幾個姑娘湊在一處,說的還是京裏的舊聞,魏家的說的是賀氏,袁家的說的是謝氏,小姑娘們長在閨中,嬌生慣養,也不知道什麽世情險惡,可似家族謀反這樣的大罪,婆家竟不計較,真是世所難得。

    有袁家擺在前麵,談論魏家倒的不多,比較起來,也確是謝家更好些,陛下格外開恩,開赦了罪責,謝家死了幾個男兒,到底還在京中紮下根來,還有文人往謝家去借藏書看。

    提起袁含之是如何與謝氏夫妻恩愛的,小姑娘們都流露出羨慕的神色來,誰不知道袁家大公子,每隔幾日就要帶著妻子迴一趟娘家,若不是袁含之先走動起來,京裏也無人敢和謝家人交際。

    夜裏要放河燈拜織女,求一求天上仙人配一個如意郎君,民人女兒也是這樣拜求的,官家女也是一樣,婚姻更不自主,求起神來便更虔誠,言語間說起些嫁娶事,說得興起,相熟的就打趣起來。

    衛善微笑聽著,她坐在人中不多話,看著卻很好性,原來懼她公主之尊的,三兩句一開口,就同她熟起來,衛善翹著嘴角聽著,沒一會兒便聽出來,這些小姑娘裏頭竟也品評京中才子,先比的不是文采,還是長相。

    袁慕之在這些人中排行第三,袁家的家風權勢無可挑剔,幾個姑娘說著他就臉紅起來,挨在一處笑作一團,衛善一時好奇,也笑盈盈加進去:“那第一是誰?我二哥排第幾?”

    秦昭隔著水池與幾個世家子弟一同飲酒,還差小福子送了一瓶二色芙蓉花來,衛善一麵問一麵指指案上擺的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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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問,另幾個咬著袖子笑起來,你推我讓都不說話,笑得麵上泛紅,衛善忽然了悟:“我二哥是第一?”一麵說一麵璨然一笑,兩輩子都沒操心過婚嫁事,原來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嫁了京中女兒推選的第一人。

    “可不是第一,要不然袁相也不會瞧中了晉王,想叫他當女婿。”一個衝而去,另一個趕緊掩了她的口,像是一對姐妹,妹妹多飲了兩杯酒,麵頰燒得一團紅,姐姐才要告罪,衛善便擺一擺手:“叫人給她上蜜梅冰盞解解酒。”

    看她麵上並無怒容,當姐姐的依舊告罪,掐了妹妹一把,那個妹妹確是醉了,挨了掐還暈暈乎乎的,靠在姐姐身上,“哎喲”一聲叫起來:“姐姐又掐我了。”醉中也不知在跟誰告狀。

    衛善跟著又問:“那第二是誰?”

    幾個人拿帕子掩了口,一個膽兒大的,湊進了挨著她說:“第二是你大哥。”

    衛平?衛平不常用京中,自去了清江,都快一年不迴來了,婚禮治喪都不曾迴來過,不意竟能排第二,衛善一聽就笑了,捏著花枝把每個人都瞧上一迴:“那你們哪一個想當我大嫂。”

    她不玩笑的時候,麵色雍正眉目間隱含威儀,一笑起來,貓兒眼彎彎的,叫人一看就心生親近,原來與她少交際的,隻知衛善生得美貌,人又尊貴,極得寵愛,此時方知,原來永安公主是個極好的性子。

    沒到下午,幾個人早已經熟了,其中有禦史的女兒,大理司卿的女兒,除了袁妙之不曾坐過來,都是地地道道的立嫡派。

    衛善說定了下迴要請她們去府中賞花:“這個園子我可花了大功夫,這會兒眼看著要開八仙花了,隻我一人獨賞豈不沒趣兒,你們要有相熟的,也都一並帶來就是。”

    越是相熟,話越是能說得開,楊家姐妹今日總算不曾穿一樣的衣衫,荷花紅的是姐姐,杏子色的是妹妹,學了南邊的式樣裁了裙子,比諸人都來得更晚些。

    楊寶盈與楊寶麗久不露出麵,兩人原來咋咋唿唿,也有幾個交好的人,可楊家一倒,走得近的這一年裏又陸續外放貶官,再不複當日的氣焰,竟安安生生坐在台上,一改驕矜之氣,同坐的原來並不相熟,竟也能傳菜遞花,好好坐著說一迴話了。

    看她們這樣,幾個小姑娘也有歎的,楊寶盈原來都要定親了,帖子都走過了,隻說八字不合,又被退了,想到京裏那些流言蜚語,都替她感歎,女兒家的清名最要緊,傳出這些話來,她往後可還怎麽定親呢。

    反是大理寺卿師琅的女兒,師清如一語中的:“心中藏奸,作惡多端,來世不報,現世要報。”她在家中聽見父親哥哥們說卷宗事,雖沒有證據定論楊雲越殺了親兄長,可從他逼害嫂嫂的手段來推,也絕不幹淨。

    幾人知道她能在家裏看案卷,倒不奇怪,還勸她說得和緩些,隻有衛善多看她一眼,難得正色:“大道如此,與人無咎。”

    雲台宴從日午到傍晚,禦花園裏掛起各色宮燈,設著各色錦帳,從宮市街裏挑出伶俐的太監,設了個小小街市,賣些雜色的玩意兒,也有民間遊戲,套圈頂碗猜燈迷,三三兩兩往裏去,立時就熱鬧起來。

    這些個太監在宮市街中多年,與民人小販一般無二,招唿吆喝學得像極,倒不像是在宮中,提著籃子買賣些零碎物,是這些高官女眷從沒玩過的。

    衛善和師清如兩個逛了一圈,夜色一暗,她便一直在等消息,秦昱侍機而動,楊寶盈又是有求而來,一模一樣的酒也已經預備好了,隻消把二人引到一處,話傳開去,這事兒就成了一半。

    衛善是個急性,這會兒卻耐著性子賞玩宮燈,才剛提起一隻荷花燈來,便被個姑娘攔住了去路,衛善識得她,她在宴上一直坐在袁妙之身邊,此時目光灼灼盯住了衛善:“公主可否借一步說話。”

    身側就是紮彩燈的二三十株花樹,冬日此處臘梅盛開,是賞梅花的去處,此時臘梅未開,正好結彩掛燈,花樹下燈火明滅,衛善在這兒不往遠處走,就是知道秦昱正在其中,拎著一隻雙頭牡丹燈尋偶。

    再晚就集在素心閣賞梅台上拜月,秦昱再等就沒了機會,雖魏人秀不曾飲酒,他也隻得賭上一迴了,衛善蹙蹙眉頭,並不想同她去:“不必借步,就在這兒說罷。”

    那姑娘看她一眼,也不知是麵上燒紅,還是燈花映麵,咬著唇道:“晉王如此才幹,公主怎麽能隻求自己享樂,該為晉王著想才是。”

    衛善剛知道自家夫君是京中排行第一,這會兒就碰上了一個勸她別拖丈夫後腿的,兩人挨得極近,她說完這話倒氣壯了些,眼睛直愣愣的盯住了衛善:“公主這樣,帶累了晉王聲名……”

    京中這幾月裏替秦昭鳴不平的人多的是,可說到衛善跟前來的,這還是頭一個。但凡男人荒唐,就都是女人挑唆,渾不相幹也要跳出來指責。何況兩人從沒想著遮掩,先是跑馬打獵,跟著還要在莊上請宴,越是胡鬧越好。

    那姑娘還待要說,衛善一眼撇見小順子在樹下給她打暗號,知道人已經往裏頭去了,也顧不得眼前這人是誰,隨口說道:“雞與雞並食,鸞與鸞同枝,你是何人,攔我去路,衝撞了我,可知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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