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帝是個好武的皇帝, 年輕的時候就愛上山打獵下河摸魚, 沒有一樣不精通的, 憑著這個手藝, 和寡母兩個也常能吃上肉, 獵來的毛皮便換酒吃。

    後來年紀漸長勢力漸大, 打獵摸魚便不為著飽肚了, 林文鏡的信千裏迢迢送迴來的時候,正元帝正領著一從武將圍獵。

    草場上設下大帳,正元帝居黃帳之中, 餘下小帳星羅密布,今日圍獵,秦顯大顯身手, 頭一箭正元帝射中了鹿眼, 第二箭是秦顯射中了鹿心。

    這一片草場原是大夏建國時開國皇帝圈下的,年年都要秋圍, 隻到後來一個個皇帝都隻重文不重武, 連圍獵都不再去, 這片草場上養的軍馬還有被盜賣的, 周圍田地更是被貪官侵占成了私田。

    正元帝半場便收獲頗豐, 早有人騎著馬出去把獵物往他的圍獵圈中撲趕,黃羊獐子麋鹿猞猁滿載而歸, 挑好的皮子先送迴宮去,讓皇後分發。

    衛敬容身子沉重不便跟來, 派了喬昭儀和符美人兩個伴駕, 隨駕的宮嬪都住在小帳之中,以喬昭儀為尊,可她並不會騎馬,符美人倒是會,她今兒也獵著兩隻兔子,是宮奴用網兜給套住了,倒也不算空手而迴。

    幾家封了侯爵將軍的人家都隨駕在側,世家子弟也有從小就習六藝的,箭術不比這些武將們,卻也都有所收獲,人人馬背邊總是有牽著些大小獵物,大營中間架起果木架,當場剝鹿皮放鹿血,烤肉做菜分送到各個營帳之中。

    裏頭獵到獵物最多的是秦顯,他挑了幾塊皮子,有送給衛敬容的,也有送給碧微的,身邊的小太監一看皮毛豔麗的便知是送給薑家姑娘,捧著皮子急忙忙去。

    薑碧微也跟了來,男男女女分屬營帳,姑娘家裏是得東西最多的卻不是箭術最好的魏人秀,她看什麽都不忍下手,一見灰毛兔子就想射中耳朵迴去好養起來,最後才獵了一頭獐子。

    她跟碧微一個營帳,自衛善走後,兩人在宮宴上見過幾次,倒也熟識起來,若有宮宴便坐在一處,這迴圍獵楊家女兒也一樣跟著,魏人秀同她們說不來,而薑碧微對楊家也有所忌憚,幹脆二人同住。

    碧微隻會騎馬,不會打獵,也穿了一身騎裝跟在魏人秀身後跑馬,秦顯上半場遠遠近近的跟著,倒沒獵到多少東西,隻隨手兩箭,箭箭都有收獲。

    他這麽跟法,哪個人瞧不見,有幾家女兒當麵不說,背後咬唇笑話,到下午半場,她便紅了麵頰,自己拉著繩子反身奔向秦顯:“你自去罷。”

    秦顯笑起來:“打這個沒意思,年年都獵。”可卻是頭一迴看她穿騎裝,月華廣袖穿在她身上已是風致楚楚,不意換了騎裝別還有一番意態,纖腰削背,坐在馬上那一迴眸,還要什麽獐子黃羊。

    碧微咬一咬唇,當著這許多人,麵上暈紅一片,頸項低垂,伸手輕輕拍著白馬,撫了兩下道:“可我……想要一雙鹿皮靴子。”

    秦顯朗聲一笑:“這有何難。”手上韁繩還未扯緊,左腿輕踢馬腹,大黑馬轉了一個彎,急奔出去,碧微看他跑遠了,這才鬆一口氣。

    秦顯是太子,身邊有隨侍,有拉網的有助力的,他身邊跟著十好幾個人,不遠不近的跟在她馬背後麵,都覺得四麵八方全是窺探的目光。

    太子傾心長寧公主的事,早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了,中秋大宴衛敬容便讓她坐在身側,人人都是盛妝,隻有她因要守孝,並不穿金紅色,可依舊極美,桌前物品不沾半點葷腥,連筷子都是竹製的。人人都在看她,都知道她必為太子妃嬪,可縱拿挑剔眼光看她,也依舊挑不出差錯來。

    越是打量她,她便越是守禮儀,規行矩步紋絲不錯,如今叫人這麽看著,仿佛能在她身上戳出十七八個洞來,這才想法子支開秦顯。

    傍晚秦顯當真給她送了鹿皮來,魏人秀咬著嘴角笑起來:“這麽老大的一塊,做件貼身襖子都足夠了,姐姐明歲就能除服了,這件花的正合適。”

    碧微拿手細細撫摸鹿皮上的白毛斑點,抿了嘴角笑起來,炊雪打賞了送皮子來的小太監,湊趣道:“這麽多都夠做件毛鬥蓬了,除夕宴時正穿上。”

    碧微搖一搖頭:“把這皮子收好了,明年天寒時再說罷。”

    飲冰知道她是一向小心的,應得一聲是,這皮子也確得送到尚衣局去,才剛打算,就聽見碧微又問:“皇後娘娘那兒得了沒有?”

    炊雪笑一聲:“我問了,不獨娘娘那兒有,永安公主那兒也有,小殿下獵著一頭黃羊,已經派人送迴宮中去了。”

    小殿下就是秦昰,他哪裏會打獵,人還沒有獵叉高,自然是有人湊趣叫他獵著的,碧成也是一樣,這頭黃羊就算是他們倆一起獵到的。

    兩人住在一個帳蓬裏,碧微帶了點心果品去看弟弟,才走出帳外,就見楊家帳蓬裏頭出來兩個年青姑娘,是一對雙生子,衣飾頭發,舉步動作,乍眼看去一模一樣。

    看衣飾不像侍女,頭戴金簪身敷香粉,碧微打眼一瞧,眉尖一蹙,眼看這兩個姑娘被簇擁著往東邊去了,舉目一望,便是大帳。

    碧微收了目光,猜測是楊家獻美,還尋了這麽一對兒孿生姐妹花,碧微往那兩個姑娘身上掃過一眼,姐妹兩個竟能步態也是一樣。

    以她所知,正元帝也並不是個不好色的人,這一對姐妹怕是楊家進獻上去,補上楊妃失去的寵愛。她腳步一頓,炊雪飲冰便順著她的目光看出去,兩個人都跟素箏落瓊呆得久了,眉頭一蹙:“這事兒要不要告訴皇後娘娘?”

    碧微咬唇一想,確是該告訴皇後,可起程迴宮時這一對兒姐妹必也是要跟著的,這時候送信落人口,何況皇後有孕,宮裏還有這許多妃子,年年都有新人進來,難道還懼這一對姐妹,再說楊家帳前獻美,也實在太失身份了:“待迴宮時你再往丹鳳宮報信。”

    正元帝接到了林文鏡送來的信,先召了傳旨太監,讓他把所見的都細細說來,知道他確實斷腿盲眼,全身伏地接旨,須得人抱才能下竹椅,心中有一時的痛快,跟著又有一時可惜。

    初到青州的時候,他樣樣都學著衛敬禹,招攬謀士門客幕僚,可心裏卻一直覺得這些人都不及林文鏡,自己也比不上衛敬禹。

    第一個說他比衛敬禹要強的人是袁禮賢,袁禮賢當時的風華他曾在林文鏡的身上看過,於是當他搖著扇子淡然道:“我觀閣下強過衛王。”

    正元帝心中狂跳,卻不曾張口反駁,隻因私心之中也盼望自己能有比衛敬禹還強的那一天,這樣的念頭根深蒂固,而前人又不超越,心中怎麽也不信林文鏡會過得這麽淒慘。

    待他拆開那封信,心裏那份快意更勝,暫居人下又如何,四海江山此刻都握在他手裏,自視甚高恃才傲物的林文鏡,竟這麽低三下四的替衛敬禹求一塊匾。

    他已經許久沒這麽看人書信了,縱是奏折戰報,心力交瘁時也讓王忠讀給他聽,宮裏也隻有管庫太監還識字,王忠原來便是管庫的太監。

    一時之間仿佛上天都眷顧他,心裏隱隱浮起四個字,是當年袁禮賢對他說的四個字“身有天命”,這四個字又略加變幻,成了“朕有天命”,天命讓這世道亂起來,天命讓他肩負江山,若不然為何降生之時地動山搖?

    正元帝多年未能宣之於口的心思,今日又一次翻騰,仿佛迴到他初露崢嶸之時,此刻想一想,確是一步一步都似身後有雙手,把他捧起來拱上這個位置。

    心中暢快大笑出聲,林文鏡求一塊匾能掛在衛王廟,那就賜他一塊匾,他的字習自衛敬禹,如今卻沒有半分像他的地方了,此刻胸中意氣奮發,落墨筆意淋漓,親手寫下“衛王”兩個字,心中快意又多加三分,原來給一個死人封賞竟是件這樣讓人高興的事。

    就在他高興的時候,楊家送了那一對兒孿生姐妹花進帳來,楊家等的就是這個機會,既是武將,便跟著一同圍獵,夫人女兒一道,有幾個侍女服侍也是尋常,正元帝看見願意臨幸,那更是一件常事。

    正元帝此時興致頗高,天氣一涼他腿疾痛苦日輕,還能跑馬打獵,當年過州過府時,每到一地便有人進獻美人,這兩個女子一送上來,正元帝便知是送到他床上來的。

    他召美人入帳,姐妹兩個早受調=教,盡力奉承,第二日便留在大帳中侍候,問知姓宓,便一個叫作大宓一個叫作小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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