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歸降,也不是帶著薑家姐弟就能迴來,要收編兵丁,要檢點戶籍,要測算田地,是以太子還沒迴來,晉王的隊伍就先到了。

    秦昭此時還是晉王,能征善戰身先士卒的名頭就已經響徹天下,他後來還有一個更響亮的封號——中州王。

    衛善在小瀛台裏,聽說中州王起事,就一心盼著他能打進皇城來,救下姑姑,可姑姑沒能撐到那一天。

    秦昭還未等秦昱上位便早早去了封地,正元帝要他鎮守晉州,大約就是在封地上積蓄了勢力,袁禮賢被誣謀反,替他平反的就是秦昭,他本是武將,又得了文人歡心,皇帝龍座上坐的還是秦昱這麽個廢物,若不是還有些正元帝舊部拚力抵抗,哪裏還用打三年。

    可惜她和碧微一同死了,要不然,碧微說不定能留在秦昭身邊,太子喜歡她,晉王也喜歡她,大概從她當了秦昱側妃的時候起,晉王就已經有了反叛之心。

    他反的不是正元帝,反的是秦昱,君王昏聵無道小人把持朝政,打著清君側殺侫臣的名頭起的兵,逼得秦昱為求安穩把楊家人一個個拎出來殺掉,可他殺一個,晉王就能列一條他的新罪狀,餘下的臣子見君主如此,哪裏還有臣服之心呢。

    可惜她沒看見中州王坐上皇位那一天,但姑姑養育了他,叔叔教導了他,他列的罪狀之中,就有衛皇後死後秦昱不以皇後禮儀發喪,還不許他迴京城去祭拜母親。

    衛家人必會昭雪,可昭雪也已經沒用了,一個人都沒留下,也隻能修一座好看的墳罷了,就算有人清明燒紙中元放燈四時祭拜,又有什麽用呢?

    衛善的把晉王將要迴京的消息告訴了姑姑,衛敬容待他雖不如秦顯是從小養到大的,可也一樣拿他當兒子看待,宮室早已經理出來,侍候的太監宮人也都一一調-教,新做的春衫鞋襪重又拿出來洗曬一迴。

    衛善磨著衛敬容讓她也跟著去城樓,衛敬容拍她一下:“胡鬧。”可看她眼睛亮晶晶的,知道她是心裏掛念哥哥:“你哥哥押著人落後一步。”到底不忍心拂了她的意,哄她道:“城樓上哪兒你站的地方呢,他總要來拜見我,你就在這等著便是。”

    正元帝一迎,文武百官都要去迎,衛善站在裏頭也確實不成體統,她想一想應下來,也不告訴姑姑她告了楊家的黑狀,姑姑哄她,她便笑嘻嘻去挑衣裳,內庫裏又賜了兩箱子的紗緞寶石給她,王忠親自跑了一趟,說是陛下賜給公主的,女兒家該穿是活潑些才好。

    正元帝特意賜下來的,內庫總管自然了最好的,衛善讓素箏冰蟾兩個一樣樣理出來,對上號,寶石便收起來,衣裳有能穿能用的也都收拾起來。

    旁的東西隻且還罷了,卻有一條宮裙鋪展開來極其華麗,鋪金疊翠織了金線孔雀羽,暗室之中也生光華,素箏“呀”了一聲,衛善看了一眼,便道:“把這裙衫收起來罷。”

    這是前朝有名的宮製花樣,末帝為了沈青絲身上的裙子,肯費十萬貫購買明珠金翠,就為了替她裝飾裙擺。

    內庫總管特意挑出來,也就是因著王忠特意吩咐了要挑花色鮮亮的,衛善原來確是喜歡華麗衣裙的,她沒受過窮,衛家也從來不缺金子銀子,可也沒有這樣華麗的裙子,綴珠鋪金,這一件怕要值千金。

    這樣的裙子穿出去,衛家還不叫人參一本,衛善看了這件裙子一眼:“趕緊把裙子收起來罷。”

    花緞這樣多,也不少這一條裙子,以衛善的年紀,此時穿它也確是過份奢華了些,挑了幾匹杏紅銀紅的銷金薄紗,送到尚衣局去製宮衫,素箏遣了沉香去,衛善盯著那條貼金織翠的宮裙,把沉香召到身邊來:“你去了尚衣局,便把我得了前朝宮裙的事宣揚出去。”

    沉香不明所以,衛善笑一聲:“我得了這樣好的東西,當然要叫旁人知道。”特別是要讓楊雲翹知道,她是很喜歡這些東西的,宮裏時興的衣裳花樣都從珠鏡殿裏起,楊家又有財力,近來正元帝又不到她宮中去,隻要傳到她的耳朵裏,過不多時她就能有一件了。

    衛善歪在榻上,落瓊指著那箱子文皇後《訓誡》問她:“這些書可要擺到架子上去?”滿滿一箱子,光是這一箱,就能把半邊書架給塞滿了。

    “擺出來罷,抽一卷來我看。”衛善是不打算照著姑姑期望那樣長成了,上輩子倒是照著尺子養出來的貴女,可結果如何,她自己心裏知道,重活一迴,便得按著自己的性子長。

    《訓誡》真是一本無聊出奇的書,上輩子衛善就曾看過,那會兒她一心以為自己是要當皇後的,看了又看,就怕自己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好,如今翻過一頁就丟開手去,讓小順子取一套袁禮賢修的書來。

    沉香很快帶著碧舸蘭舟迴來,告訴衛善事情辦妥當了,她知道公主跟楊家有些不對付,特意告訴她:“我去的時候彩鴛正捧著宮緞要替楊娘娘做新裝,聽我一說,拉著我問了好半日。”

    衛善旋即笑了,伸手褪了自己一隻金花鐲子給了沉香:“你辦得很好。”

    沉香笑盈盈接了,衛善從來大方,她給打賞也不是奇事,素箏幾個瞧見了也不說話,挑了寶石頭麵出來問她:“公主過兩日要戴哪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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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元帝才給了賞賜,自然要戴出來,挑了一套粉晶碧璽的頭麵,比著原來更華貴些,多簪上兩支,穿新戴的嫩色宮裝,迫不及待要見大哥。

    晉王迴朝這一日好不熱鬧,正元帝去親迎,晉王就騎在馬上,打頭第一個就是他,一路從禦橋到了下馬處。

    先見正元帝,自有一輪封賞,衛平也在其中,丹鳳宮的太監早早就在宣政殿外頭等著,打聽見一句半句的,好趕緊報給皇後娘娘知道,這樣討賞的好事,一個個都跑在前頭。

    衛善在門口踱來踱去,她知道這一迴哥哥是要封將軍的,本朝頭一個二十歲的將軍,衛家自此便有兩位將軍,手裏還捏著三十萬大軍。

    衛敬容看見她踱步便笑:“你急些什麽,待聽了封自然會來的,我已經派人侯著去了,趕緊過來坐下,才說你有大姑娘樣子了,又像個孩子。”

    衛善扒著殿門哪裏肯,踮腳在殿門外站著,眼巴巴盯著丹鳳宮的大門,心裏還記得哥哥飛揚灑脫的模樣。

    衛平人還沒到,太監先來迴報:“娘娘大喜,輔國公世子加封勇毅將軍,晉王往壽康宮去,輔國公世子稍後就到。”

    晉王從宣政殿出來先去了壽康宮拜見趙太後,衛敬容聽見迴報點一點頭:“正該如此才是,昭兒從來都是很講規矩的。”

    要是他不先走一趟,又成了趙太後的話柄,這個孫子不是親生的,趙太後也不見得有多麽喜歡他,但能踩一踩兒媳婦的,她總不會放過。

    正元帝前些日子才剛駁了趙家想在得勝門外要大宅的要求,那一塊都叫功勳侯爵給分了,正元帝是個大方的皇帝,在賞賜上頭是絕不小氣的,連著郊外的莊子也已經賞得差不多了,沒賞出去的除開上林苑,隻有青絲宮。

    趙太後已經讓了一步,怎麽肯再讓,要完了宅子要官職,正元帝這個孝子也冒起火來,前朝這許多事未定,法典要改,賦稅要改,就連官製都要修定,偏偏趙太後纏得他無法,火氣一冒,便道:“若趙家真能出個文臣武將,一份功便給他加三份,思恩公家雖未讀書,總有力氣,若有戰事,叫趙家兒郎也上陣殺敵就是。”

    趙太後立馬啞火,一個字也不敢多說了,就怕兒子頂起牛來當真從思恩公府裏挑人出來去參軍,衛平也是從偏裨小校做起的,趙家這些子弟也跟著從小校做起。

    這話傳到了思恩公的耳朵裏,趙太後的嫂子立馬進宮來哭,前頭婆娘生的兒子被她全扔在鄉下沒帶出來,跟來的都是她自己親生的,還想著到了京城就給兒子討媳婦生孫子,哪裏能上戰場呢。

    趙太後鬧了個好大的沒臉,連著幾天都不再見她娘家嫂嫂,開口要官的話更叫不響了,自己包著頭裝了幾天頭痛,怕衛敬容看她的笑話。

    可她既是“病”了,那衛敬容這個兒媳婦便是要侍疾去的,又召了太醫院的院正替她瞧病,趙太後更是怒火滿腔,覺得這個兒媳婦專門拆她的台,鬧得四月初院正就給趙太後開了一付下火的方子。

    衛善也跟著去問了幾日安,端茶遞水絞巾子,還得對趙太後按捺脾氣,還想著兩婆媳總能有合解的一天。

    太後和姑姑兩個,一個是太不知禮數,一個是太知禮數,呆了兩天,衛善便知,要把這結兒解開,上輩子沒能夠,這輩子隻怕也不成。

    事有輕重緩急,隻要在正元帝心中妻子是個光明磊落的人,趙家便不足為慮。趙家那許多兒子孫子,文不成武不就,上輩子一個能拎出來當大局的都沒有,等到秦昱登位,楊家就完全取代了趙家,思恩公也隻餘下一座國公府了。

    衛善不及細思,就聽見沉香道:“世子爺來了。”

    衛善極目遠眺,見個藍衣青年昂首闊步從宮道過來,不是衛平還能是誰,拎著裙角跑下階梯去,沉香急急跟在身後:“公主慢些,仔細著腳下。”

    還沒跑到跟前,先聽見衛平的笑聲,他才得了封賞,此時眉眼飛揚,衝衛善朗聲道:“慢點兒,你小心摔了。”

    急邁兩步,先把衛善拉到身邊比一比,又把她打量一遍,皺眉道:“瘦了,這都半年了,也沒見你高多少。”

    他自己出去這半年高了許多,倒說她沒長,衛善眼圈一紅,把眼淚轉迴去,一把抱住哥哥的手臂,要出口的話轉了一個圈,捶他一下:“我裙子都短了一寸了,怎麽沒長!”

    衛平果然又仔細看一看她,哈哈一笑:“好好,算你長了,你迴去住幾日,我帶了好東西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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