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不太習慣草原上吉利請的烤肉,歸京路上延慶帝病了一場,上吐下瀉的,迴到皇城整個人瘦了一圈,臉上皺紋更深了,顯得老了五六歲。然後今年冬天特別冷,延慶帝大病沒有小病不斷,常常帶病上朝,說會兒話就要咳一咳。

    太醫來把脈,當著眾人的麵稱皇上憂勞成疾,太後妃嬪們一走,太醫卻悄悄勸延慶帝節製,縱欲傷身。

    原來麗妃為了不讓自己的三公主去和親,幾乎夜夜都要糾纏延慶帝一番,延慶帝人老心不老,加上麗妃有特殊的邀寵本事,延慶帝根本沒那個自製力拒絕,這下折騰虛了,二公主也出宮去和親了,延慶帝才終於擺脫麗妃,得以安心休養。

    還沒好利索,入夜剛鑽進暖唿唿的被窩準備睡覺,外麵突然傳來一陣令人不安的腳步聲,夾雜著太監們的竊竊私語,很快,內侍總管急匆匆趕了進來,掃眼帝王錦帳,彎腰稟報道:“皇上,威遠將軍派人送來八百裏加急……”

    延慶帝立即坐了起來,臉色陰沉。

    當了幾十年皇上,延慶帝忘了自己收到過多少次八百裏加急了,隻記得沒幾次是喜訊,現在蕭伯嚴在青城駐紮,那邊的加急,難道匈奴有變故?

    內侍總管將奏疏交給延慶帝,再提了一盞燈過來,給帝王照亮。

    延慶帝飛速打開,看到烏渠劫走了他送給吉利和親的二公主,延慶帝雙手慢慢顫抖起來,越顫越快,最後“啪”的一聲將奏疏砸到地上,目眥欲裂:“烏渠,烏渠欺人太……”

    話沒說完,坐在床邊的帝王突然噴出一道血,跟著眼前一黑,直挺挺朝下麵栽去。內侍總管心驚膽顫地扶住延慶帝,高唿太醫!

    翌日早朝,延慶帝又一次帶病上朝,穿著龍袍坐在龍椅上,老臉蒼白,不見任何血氣。

    群臣各個垂眸斂目,噤若寒蟬。

    延慶帝或許沒把一個小小的二公主看在眼裏,但堂堂帝王被人搶走公主,烏渠這一巴掌甩得太響,注定會被史官記載入冊。後世名聲先不考慮,就說當下,普通人家遭遇搶女之仇,即便不喜歡女兒,為了顏麵也會找上門討要說法,然放在延慶帝身上,隻有兩條路可走,要麽忍氣吞聲,要麽派兵討伐烏渠!

    “皇上,烏渠囂張狂妄藐視天威,行事如同匪賊,必須嚴懲,臣讚同吉利所請,出兵與其聯手圍剿烏渠。”戶部尚書江毅出列道。

    “皇上,烏渠是狼,吉利為虎,這些年吉利不敢輕舉妄動,正是因為烏渠率領的

    烏孫部族正逐漸強大,令其忌憚。一旦大周幫忙剿滅烏渠,迴頭吉利又想出兵南下,便再無後顧之憂了。”兵部尚書陳耀朗聲反對。

    “陳大人是說,烏渠如此羞辱我大周公主,朝廷卻什麽都不做,白白送一個公主給他?”

    “那江大人又有何兩全之策?吉利要和親,江大人第一個讚同,現在吉利請皇上出兵,江大人也第一個支持,敢問江大人與吉利是何關係?烏渠隻有十萬部族,吉利手中握有三十萬大軍,之所以不敢全兵對付烏渠,就是怕我大周漁翁得利。好啊,吉利處處提防大周,江大人卻勸皇上幫他平複草原內亂,還請江大人捫心自問,你拿的到底是誰的俸祿!”

    “你……”

    “都閉嘴!”眼看二人就要罵起來,延慶帝突然重重拍了一下龍椅,拍完又劇烈咳嗽起來。

    大殿上頓時鴉雀無聲。

    延慶帝咳了好幾聲,捂著胸口看向蕭禦,“蕭禦,你有何看法?”

    蕭禦低頭,漠然道:“臣無良策,一切聽皇上定奪。”

    當初他們兄弟堅持反對和親,皇上不聽,現在,蕭禦空有出兵烏渠之心,大周卻沒有兵力支撐。打了烏渠,吉利隨時可能反咬一口,不打烏渠,延慶帝的麵子保不住,他才沒那麽傻勸延慶帝忍氣吞聲。

    非要選擇,蕭禦倒覺得,趁機與烏渠聯姻乃是上策。烏渠、吉利、大周,如今吉利最強,若大周聯手烏渠,敗了吉利後,烏渠需要時間統一草原,大周也需要時間休養生息,至少二三十年內,烏渠都不敢覬覦大周,等烏渠有底氣了,大周也不再懼他。

    但,延慶帝對吉利的畏懼已經深入骨血,蕭禦很清楚,即便他說出那個上策,延慶帝也不會冒著得罪吉利的危險與烏渠聯姻,既然如此,他又何必開口,討延慶帝的嫌?

    以蕭禦對延慶帝的了解,這位帝王,多半會選擇忍氣吞聲,不聯手吉利,也不拉攏烏渠,隻維持現狀。因此,隻要延慶帝還沒糊塗到去幫吉利,蕭禦便打定主意,烏渠搶親這件事,他不予置評。

    延慶帝昨晚看到蕭伯嚴的八百裏加急,其實就已經偏向息事寧人了,正因為知道自己無可奈何,延慶帝才會被烏渠氣得吐血,氣烏渠壞了他與吉利的和親大計,氣烏渠當著全天下的麵打他的臉!

    蕭禦不出聲,延慶帝故意問另外兩個主和的臣子,然後就坡下驢,歎道:“吉利狡猾多端,朕若派兵,青城防備空虛,恐吉利會趁機偷襲……廖文,你去見

    烏渠,就說朕不會攙和他與吉利報仇,隻要烏渠肯交迴二公主,朕便不再追究他搶女之仇,否則朕早晚會發兵取他首級!”

    為了彰顯自己的帝王威嚴,延慶帝說這番話時,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

    可威嚴不是用話說出來的,而是行動掙出來的。

    禦座之後,聽著延慶帝刻意壓抑的咳嗽,景宜攥攥拳頭,突然走到大殿中央,跪下請旨:“皇上,此去匈奴千裏迢迢,廖大人年邁,臣願代替廖大人去勸誡烏渠,請皇上恩準。”

    烏渠既然搶人,恐怕不會輕易歸還二公主,景宜也根本不抱希望,她隻想盡自己所能,勸烏渠善待二公主。

    延慶帝看看這個女婿,再看看老態龍鍾的禦史廖大人,忽然也覺得派女婿去更能顯示大周威儀,遂痛快應允。

    景宜迴府收拾東西。

    蕭霆還想跟她去,景宜扶他坐好,看著他尚未顯懷的小腹道:“太醫囑咐你靜養,你現在坐馬車都不穩妥,更何況騎馬?放心,我快馬加鞭,最遲十日便能迴來。”

    蕭霆也猜到媳婦不可能帶他去,想想苦命的二公主,他神色複雜地道:“匈奴都是蠻子,二公主恐怕……”

    幾個公主都是美人,絕非草原上那些風吹日曬的女人可比,烏渠搶了二公主,能不碰?就算烏渠沒碰二公主,二公主還活得好好的,萬一烏渠扣押景宜意圖從大周這邊換取更大的利益……

    “你帶多少人?”蕭霆緊張地抓住媳婦的……大手。

    景宜明白他的顧慮,低聲道:“不可能,二公主,對皇上沒什麽用,我不一樣,就算皇上不在乎我,還有父親,烏渠現在最想對付的是吉利,他絕不敢徹底觸怒大周,否則大周真與吉利聯手,他必死無疑。”

    話是這麽說,蕭霆還是不放心,緊緊抱住媳婦。

    景宜拍拍他肩膀,囑咐他好好養胎,她簡單收拾兩身衣袍,午飯都沒在家裏吃,帶著兩百近衛迅速離京,快馬加鞭直奔匈奴。到了青城,蕭伯嚴也確信兒子此去安全無虞,沉聲提醒一番,然後加派三百將士護送兒子去見烏渠。

    此時距離烏渠擄走二公主,已經過了四晚。

    這四晚,烏渠將二公主安置在他旁邊一個大帳內,派兩個匈奴婢女照顧,除了陪二公主吃了兩頓飯,期間還帶二公主去部族走了一圈,其餘時間他都待在自己的王帳內,不曾有任何冒犯之舉。

    “單於,大周使臣來了,為首的

    是蕭伯嚴第三子,蕭霆。”

    烏渠聞言,挑挑眉,放下手中書冊,披上大髦出了王帳。

    景宜仍在馬上,看到被幾個匈奴人簇擁著走過來的烏渠,對上那雙犀利張狂的深邃黑眸,景宜心中一沉。單論體型,烏渠沒有吉利父子三人那般壯碩,但烏渠這雙眼睛透露出的野心,比吉利父子更令人警醒,難怪吉利會那般忌憚此人。

    “你是蕭霆?”

    離得近了,烏渠盯著景宜問。

    景宜沒答,冷冷掃視附近的營帳:“二公主人在何處?”

    “她很好。”烏渠笑著道,“駙馬爺若是來喝喜酒的,我馬上帶你去見她,駙馬爺若是來搶人的,那就別怪我不多招待。”

    景宜迴頭,讓隨行的文官宣告延慶帝的那番旨意。

    烏渠聽了,遺憾道:“我烏渠誠心與大周聯姻,既然你們皇上不領情,那就算了,不過二公主美貌無雙,我甚是喜歡,歸還不可能,皇上想搶人,大可發兵,烏渠奉陪到底!”

    文官迴頭看景宜。

    景宜神色平靜,俯視烏渠道:“單於搶親,無非是不想看大周與吉利和親,現在和親已經作罷,單於何必強留二公主?皇上曾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承諾,隻要單於交出二公主,這筆賬便一筆勾銷……”

    “駙馬爺不用說了。”烏渠忽然抬手,打斷景宜,臉上多了一絲不耐煩:“明日是我與二公主的好日子,看在你我連襟的份上,我誠心留你喝一杯喜酒,你想喝就下馬,不想喝馬上離開!”

    狗皇帝,不想聯姻就不聯姻,但二公主他娶定了,明日大婚,明年再給狗皇帝下帖子,請他來喝他兒子的滿月酒,看狗皇帝能奈他何。

    “駙馬……”對方蠻橫不講理,文官心生退意,朝駙馬爺使眼色。

    景宜卻沒理他,翻身下馬,冷聲對烏渠道:“我要見二公主。”

    烏渠看看她,點點頭,親自帶景宜去了二公主的大帳。

    二公主根本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呆呆地坐在內帳,滿心淒楚迷茫。被婢女帶出去,抬頭看到景宜,二公主先是大喜,跟著眼淚便下來了,迅速轉身拭淚。

    烏渠盯著那道纖細柔弱的背影,想到二公主臉上的淚,他抿了抿唇。

    “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同二公主說,單於可否行個方便?”

    “有話就說,哪那麽多規矩。”烏渠大刀闊斧坐到主位上,不悅地瞪

    著景宜。

    他不是四公主的駙馬嗎?不在家陪媳婦,來跟他的二公主說什麽悄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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