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病了”,據說全身長滿了疹子,見不得光,每天隻能在屋內靜養,延慶帝下了口諭,命三公主安心養病,不得任何人打擾。

    一個長了疹子的公主當然不能去和親,延慶帝遂修書一封給吉利,希望換成二公主,吉利非常爽快,隨便大周換,反正他又不是真心喜歡三公主,娶來當棋子,隨便哪個公主都一樣。

    商量好了,延慶帝立即下旨,賜婚二公主與吉利,臘月十八是吉日,故十一月下旬,大周這邊便要送二公主過去了。

    得到消息,蕭霆氣得吃不下飯,三公主與吉利的“好事”是他撮合的,現在延慶帝偏心惡毒的三公主,欺負端莊柔順的二公主,簡直就是在跟他與景宜對著幹!

    “明天我去見太後。”蕭霆憤憤道。因為景宜,他對二公主有三分親情上的好感,對三公主有七分厭惡,剩下三分是懶得跟一個女人太計較,這樣一加起來,蕭霆自然要盡量幫二公主。

    景宜歎道:“兩個都是孫女,太後不可能管。”

    二公主背後是年邁恭順的皇後,空有尊榮,並無多少聖寵,真派二公主去和親,皇後會難過,卻不會去找太後哭鬧。三公主就不一樣了,麗妃寵冠後宮,恃寵生驕,太後若勸皇上送三公主去和親,麗妃便敢衝進慈安宮吵鬧。

    太後老了,不可能再攙和進這趟渾水,何況兩個都是親孫女。

    “那就眼睜睜看著二公主嫁給吉利?”蕭霆狠狠拍桌子,拍完疼得直吸氣,景宜這小手,養得太嫩了。

    景宜忙捧起他手,見掌心都紅了,她輕輕地給他揉,動作溫柔,臉上卻沒有柔情,還在替二公主難受,“聖旨已下,沒有迴旋餘地。”

    蕭霆抿抿嘴,沒在說什麽。

    如果去和親的是景宜,他今晚就攛掇父親起兵反了那昏君,但換成二公主……可惜歸可惜,終究不是一家人,他們夫妻與她的姐妹情也沒深到寧可置蕭家眾人於險地也要去幫她。

    夫妻雙雙躺下,蕭霆摸摸自己依然平坦的肚子,突然使勁兒掐了景宜一把。

    自他有孕,景宜被他欺負慣了,吸口氣,平靜道:“怎麽了?”

    “若將來你成事,你敢讓咱們女兒去和親,我先反了你。”蕭霆咬牙威脅道,威脅人家,他人卻依然緊緊抱著她。

    景宜拍拍他肩膀,聲音輕不可聞:“我不是他。”

    蕭霆滿意地在她胸口蹭蹭,胡思亂想片刻,慢慢睡了

    。

    明日二公主就要出宮了,蕭霆陪柳氏進宮去探望,柳氏親手為二公主做了一件厚重的鬥篷。同為女子,被迫去嫁一個殘殺過無數大周將士百姓的匈奴單於,哪怕是沒什麽親昵感情的公主,柳氏也心疼,囑咐了很多。

    二公主低眉順目的,看似什麽都聽,但整個人已經沒了生氣,像一朵還沒有真正開過的花,轉眼就迎來了肅殺的寒冬。

    蕭霆不會安慰人,這情形,什麽安慰也沒有用。

    翌日二公主出城不久,京城下雪了,鵝毛大的雪花,天地間一片白茫茫。景宜一身侍衛官服,佇立在延慶帝的乾元宮外,麵無表情地看著雪花紛紛揚揚,如棉罩覆下,憋得人喘不過氣來。

    京城以北,送嫁儀仗浩浩蕩蕩地朝北疆走去,行了半個月抵達青城。蕭伯嚴帶人出城迎接,看著公主搭著大紅門簾的車駕,這位駐守邊疆多年的大將軍如鯁在喉,大步行到車駕前,跪地謝罪:“臣等將士無能,累公主遠嫁。”

    二公主頭上蒙著蓋頭,蓋頭紋絲不動,宛如一個木頭人,沒了任何感情。

    蕭伯嚴等了片刻,沉默著起身,讓開路。

    儀仗穿過青城北城門,繼續前行,蕭伯嚴帶兵送出二十裏,與匈奴迎接隊伍碰麵,這才止步。聽著大周將士的馬蹄聲折迴,越來越遠,紅蓋頭底下,二公主慘白的臉上,終於滾下兩行清淚。

    草原看著平坦,其實道路凹凸不平,車駕顛顛簸簸,不知過了多久,外麵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二公主隻知道自己離開大周了,再也迴不去了,那麽這片草原上發生的任何事,都與她無關,便什麽都不在意。

    她就那麽呆呆地坐著,聽外麵有人怒斥“烏渠”的名字,聽外麵傳來刀劍相碰馬匹嘶鳴。公主車駕的馬也受驚了,不安地走動,但似乎始終被困在一個地方,二公主顛簸地頭暈目眩,蓋頭落地,忽然間,有一匹馬直奔她這邊而來。

    車簾被挑起的那一瞬,二公主本能地抬頭。

    門簾外麵,有一雙鷹隼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

    二公主死寂的心終於又活了,卻是怕的,如果說吉利在她眼裏是條狼,一條兇殘卻老邁的狼,那麽車外的那個人,那雙眼睛的主人,便是一條正值壯年的狼王,比吉利更兇殘恐怖。

    二公主驚慌地往後躲,可是對方出手更快,猛地探身,手如鷹爪般錮住她手。二公主手腕一疼,跟著腰上一緊,等她反應過來時,人已經被一

    股無法可擋的力道扯到男人身前。

    “走!”

    頭頂傳來一聲清冷的號令,聲音未落,身下靜止的駿馬突然前衝,第一次上馬的二公主沒有任何準備,直直朝後仰去,正好撞進男人過於寬闊結實的胸膛,那胸膛猶如一堵牆,撞得她脊背發疼!

    馬匹狂奔,二公主又朝前栽去。

    一條鐵臂突然摟住她腰,及時將她扯迴那堵胸膛,然後似乎是為了確認什麽,男人手臂稍動,改成用手握,修長寬大的手掌,竟幾乎能完全握住女人清減下來的纖細腰肢。

    二公主驚魂未定,並未察覺男人的小動作,冷風迎麵出來,像一把把刀子刮得她臉生疼。眼淚不知何時落下來的,二公主迴頭後望,後麵跟著幾匹駿馬,馬上的人全是匈奴打扮,可是儀仗那邊死傷的,也是匈奴人。

    二公主害怕又無措,這些匈奴人為何會自相殘殺?

    未及細想,駿馬爬上一個陡坡,又往下猛衝,風更大了,二公主冷得全身發抖,牙關打顫。男人低頭,女人一頭散亂的青絲隨風狂舞,甩在他臉上,出於意料的疼,卻也帶著一縷他生平未聞的清香。

    感受著手中那一掐就斷的纖腰,男人空出一隻手扯開衣襟,下一刻便將二公主完完全全摟到懷中,再收攏被風吹散的厚重衣袍,將二公主連人帶腦袋都擋住。風聲沒了,男人特有的粗獷氣息潮水般洶湧而來,有暖意,也有淡淡的汗味兒。

    二公主渾身僵硬,這人搶她又有照顧她的意思,他到底是誰?

    駿馬狂奔,二公主嬌生慣養,一番顛簸整個人都快散架了,當馬終於停下,二公主虛弱地隻剩勉強睜開眼睛的力氣。眼前的男人衣袍沒了,二公主急著看向外麵,看到一座座匈奴大帳,而她麵前的這個,最大。

    男人突然下馬,二公主剛要扶住馬鞍,腰突然被人攥住,天旋地轉,轉眼間重新落到男人懷裏,竟然打橫抱著她。二公主從未與男人如此親近過,感受著附近其他匈奴人的注視,二公主拚盡力氣掙紮。

    對男人而言,她這點力氣還不如剛出生的羊羔。男人諷刺地笑,抱著她大步跨進王帳,帳中陳設簡單,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用眼神示意伺候的人下去,男人又進了內帳,隨手一扔,便將二公主拋到了中間鋪著狼皮的大床上。

    二公主骨頭本就要散架了,這麽一摔,險些昏厥過去,痛苦地趴在那兒,竟是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

    “你是二公主?”男人

    脫了厚重的皮裘外袍,坐在椅子上問,眼睛不帶任何感情地盯著床上那抹紅色。在匈奴草原,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豔麗的紅,也沒見過那麽白的女人,就像草原上常見的一種野果,外殼是紅的,剝開外殼,裏麵的果肉白勝雪。

    憶起那果子甜美的味道,男人不自覺地吞咽了兩下。

    “你是誰?”二公主稍微緩過來了,狼狽地爬下床,想站起來,結果在馬上連續顛了幾個時辰,從上午顛到黃昏,兩腿內側疼得刺骨,身體還沒站直,二公主就栽倒了。

    男人沒動,嘴角浮起冷笑,大周的公主,居然這麽弱不禁風。

    沒有迴答二公主的問題,男人繼續問:“聽說之前大周挑了三公主和親,怎麽又變成了你?你父皇不喜歡你?”

    二公主聞言,也笑了,一邊笑,一邊落淚。她算什麽公主,她寧可自己不是公主,寧可生在貧窮百姓家,寧可被貧困的父親賣給旁人當妾室當丫鬟,也不想被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白白送到匈奴蠻人手中。

    女人哭了,卻沒有發出令人厭煩的聲音,安安靜靜的,像春日最細的雨。男人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猜到答案,他沉聲道:“看你這樣,應該並不甘心嫁給吉利,這樣最好,你不喜吉利,我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不如你嫁給我,做我烏渠的閼氏。”

    烏渠?

    二公主茫然地看著那個身高馬大的男人,除了剛剛兩夥人廝殺時聽到有人喊烏渠,她並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烏渠盯著她,慢慢露出一抹冷笑:“你沒聽說過我?”

    對於一個野心勃勃的梟雄來說,不被他眼裏的對手提及,才是最大的輕視。烏渠雖然看不起昏聵膽小的延慶帝,但大周江山遼闊,富庶更遠勝草原,延慶帝手中的將士加起來能有百萬,烏渠自然把大周當對手。

    二公主不懂朝政,但她會察言觀色,忙低頭道:“後宮不得幹政,朝廷發生什麽,我們後宮女人都不知曉。”

    烏渠臉色這才好看一點,見二公主還在地上坐著,他猶豫片刻,走過去,單手攥住她手臂,輕輕一提就給扶床上坐著了,他卻沒退迴去,就站在二公主身前,二公主抬頭,對上的是他胯部。

    二公主馬上又低下頭,並且朝一旁歪臉。

    “我是烏渠,烏孫部族的單於,當年吉利殺我父兄,現在我要殺他報仇,吉利懼怕我與大周聯手對付他,才率先提出與大周和親,再集中兵力防禦我。”女人耷拉著腦袋

    ,烏渠要與她商量事情,不得不蹲下來,直視二公主眼睛道,“我先前並未打算聯手大周,但現在你在我手裏,不如換成你我成親……”

    “就算你娶了我,父皇也不會幫你。”二公主聽明白了,自嘲地笑,眼睛盯著另一側,“我在父皇眼裏什麽都不算,他不會為了我支持你的。”

    “我不用他支持,你嫁不成吉利,大周與吉利就不會聯手,這樣就夠了。”烏渠自信地道,“隻要大周不幫吉利,最多三年,我定能取吉利首級。”

    一個公主已經落到他手裏了,他不信延慶帝還會再送一個公主給吉利。

    二公主隱約抓住了一線希望,鼓足勇氣看向對麵的男人:“隻要我留在這裏,父皇就不會與吉利聯手,那單於也不用委屈自己娶我,這樣如何,我安安分分在你的部族住三年,三年後單於大仇得報,送我迴京可好?”

    她想迴京,哪怕被人恥笑,她也想迴去。

    “你不想做我的閼氏?”烏渠挑眉,神情看不出喜怒。

    二公主垂眸,習慣地委婉拒絕:“單於是草原上的大英雄,我隻是皇宮最不受寵的公主,配不上單於。”婉拒婉拒,關鍵就是語氣要委婉,先誇對方讓對方舒服了,再貶低自己。

    京城千金小姐、貴公子們都是如此行事,但匈奴人說話直爽,沒那麽多彎彎繞繞。雖然猜到二公主這話有謙虛拒絕的因素,但烏渠還是被那句“大英雄”取悅到了,再看眼前的二公主,嬌弱歸嬌弱,卻比所有匈奴女人加起來還要美。

    “我說你配得上,你就配得上。”

    幽幽看了二公主一眼,烏渠站了起來,“你先休息,我這就去修書一封,向你父皇提親。”

    二公主姿容出眾,他想娶,更何況,娶了二公主既能氣到吉利,又能與大周拉近關係……

    挑簾之前,烏渠迴首,看著慌忙低頭掩飾的二公主,越看越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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