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召清倒很警惕,“我不傻,你去拿下來。臭小子,別耍花招。”蘇雲台轉身就去車上把大衣箱扛下來,放到蘇召清跟前,說:“溫遙留下的東西,全在這了。”蘇召清蹙眉,狐疑道:“這什麽?”仔細看看又說:“這不你媽的衣箱嗎?”蘇雲台一言不發,把箱子打開,打頭一張結婚照,溫遙是笑的,蘇召清也是笑的,確實是一副璧人。他把結婚照翻過來,鬆垮垮的相框後頭還有張小照,拍的是剛出生的蘇雲卿,抱在一雙男人的手裏。蘇召清幾乎立刻怒了,問:“這什麽意思?”“這就是溫遙藏的證據。”蘇雲台把那張小照遞給他,“你要就拿去。”“這他媽算哪門子證據?”蘇召清退開一步,“那野雞搜集了一籮筐!怎麽會隻有一張照片!你他媽蒙誰呢你?”蘇召清不信,一把搡開了蘇雲台,自己去翻樟木箱,珠釵環佩被翻出來了,蘇召清扔開,往深了扒,撕破的戲服被拖出來了,也扔掉,最底下還有兩件玩具,一個是撥浪鼓,還有一件軟不拉幾,像是層塑料。蘇召清沒認出來,蘇雲台認出來了,是小時候蘇召清教他學遊泳時的救生圈,白色的,上頭還有兩隻黃色的小鴨子,一大一小,從前溫遙指著大鴨子說這是你爸爸,小鴨子就是你,蘇雲台問那媽媽呢?溫遙就笑一笑,說媽媽站在岸上看寶寶呀。東西扔了一地,蘇召清還不放棄,想把最底下墊的報紙掀起來,指頭太糙,掀了幾次才抓起來。他正反麵看看,罵了聲“操”,又扔開了。蘇雲台瞧著他,抽了根煙出來,點火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手在抖,黑煙幹燥,煙氣溫暖,他深深吸了一口,抬頭就看見蘇召清正瞪著他。“還有呢?”他問:“是不是在你車上?”蘇雲台叼著煙,示意箱子:“沒有,這就是全部。”蘇召清去拽他的胳膊,“你跟我去車上!沒有就拿錢,錢你帶了沒有?”蘇雲台側身躲開了,嘴裏的煙掉了,他看著煙頭被漫上來的湖水澆滅,特殘酷地笑了,“你這麽想要證據,怎麽不在殺她前問問清楚。”蘇召清愣了一下,像不認識自己兒子一樣。蘇雲台想想這話終於說出來了,這麽些年過去,他也能狠起來了,“你打了她那麽多下,連句話的功夫都沒給她留?”蘇召清盯著他,一雙眼睛裏像燃起了火,措手不及間,蘇雲台就被他攥住了領口。蘇召清對他怒目而視,畢生的仇家興許也就這麽副表情,他惡狠狠地,和從前一個樣兒,把人摜到水裏去。湖邊是圈淺灘,水不深,將將沒過口鼻,蘇雲台嗆了口水,後腰蹭在砂礫上,剮了一下,挺疼。泥沙被蘇召清的勁兒掀起來,往蘇雲台臉上撲,到這個時候他還在想,至少這水裏沒尿騷味兒。萬事輪迴,仿佛又迴到了從前,夏日裏,他被蘇召清按在了水裏。那時候溫遙還沒死,蘇雲卿也好好的,活得再糟再爛,總歸是活著的,換到現在,蘇雲台活著,蘇雲卿死了,蘇召清活著,溫遙死了,憑什麽呢?誰決定的?溫遙頭一次挨打的時候他在哪兒?是被她護在身下,還是躲在床底下?他為什麽沒出來保護她?溫遙被殺的時候他在哪兒?是在學校,還是放學路上?他為什麽不跑得快一點?這樣就不用一踏進門檻,踩進一灘溫血裏。蘇召清還在叫罵,問他東西在哪兒,藏哪兒了。蘇雲卿豁命保下來的東西,憑什麽要給你?這世上除了他自己,誰都帶不走。蘇雲台隔著層層水障望著自己的父親,一個垃圾,他已經老了,老了也還是個垃圾。蘇雲台握著拳,一拳打出去,蘇召清終於揪不住他了,一頭栽在水裏。蘇雲台把他從水裏拎起來,問他:“疼不疼?”蘇召清還在拿手抹自己的眼睛。蘇雲台再問:“你那樣打溫遙,她疼不疼?血漫了一地了,你還在殺她,你終於殺了她。”他把蘇召清扔在淺灘,任水流衝,自己快步往岸上走,拽著地上的婚紗照,再走迴來,遞到蘇召清麵前,給他看後麵的小字。不負雲台不負卿。蘇雲台說,別自作多情了,溫遙不愛你們,她隻愛自己的孩子。說完就把結婚照撕了,碎片掉下來,塵土似的舊,隨著水流打著漂,往湖中心去。蘇召清激烈地抖了一下,到這一刻才驚覺,忽然瘋了似的往水裏撲,他想去攔,想去抓,想把溫遙護進懷裏。但水太快了,幾張紙屑倏忽就沒了。蘇召清走得深一腳淺一腳,終於倒在水裏,舉著雙手撲騰起來。蘇雲台站在岸邊,才發現自己的父親忘記了遊泳。到底是不一樣了。蘇雲台慢慢脫了鞋、褲子,還有襯衫,走進深水裏,水竟然不涼,暖烘烘地圍緊了,他遊近蘇召清,把他從水裏拖出來,甩在了淺灘上。蘇召清側著身喘氣,嗚嗚地像在哭。蘇雲台掃了一眼,找到自己的褲子,掏了張卡和一把鑰匙出來,扔在蘇召清胸口。“這是我拿得出的錢,一共五十萬,密碼是溫遙死的那一天。鑰匙是老房子的,我後來買迴來了,你要敢住就自己留著,不敢住就賣了。”蘇雲台說著話,目光卻望向遠處的盤山路,先前倒在水裏時,他瞥見一輛熟悉的古斯特,這會兒又沒了。“多餘的話我也不說了,你後頭有沒有人指使我清楚。”蘇雲台穿上衣服,手機進了水,還能用,一開機就見遊雪的電話,氣勢洶洶的,有十來個,“錢你拿著,算我給你養老送終,然後有多遠就滾多遠,你沒拿到東西,有的是人等著收拾你。”蘇召清卻沒動,他的聲音低下去,他還在顫抖,背佝僂起來,手臂有黑色的疤痕,上車前,蘇雲台最後給了一眼,覺得他像一團破銅爛鐵,要鏽光了,要灰飛煙滅了。轉念又覺得這個蜷縮的人不是蘇召清,興許蘇召清早就死了,隨著溫遙死了,這隻是個奄奄一息的怪物。山腳下,靠近野林子的地方,丁弈拖著兩個人,走得很艱難。半道兒有車靠近,他警覺地伏下/身,不料車還停下了,當他的麵按了兩下喇叭。丁弈探出頭,就見一輛黑色的奔馳,車窗拉下來了,宋摯正看著他。老爺子風塵仆仆,以眼神示意,叫他過去。丁弈特還在躊躇,撒手放開兩個人,站在草莽之間,跟個做錯事的孩子似的,把雙手背到身後去。這兩個人都是方明淵派來的練家子,動手時亮了刀,他躲避不及,手背上被撩了一下,見了血,怕過去犯老爺子的衝。宋摯不耐煩,問是不是要他過去?丁弈才走了來,就走到車窗前,問:“您怎麽來了?”“我來問問你,”宋摯沉著聲,“你是給宋臻當助手,還是當打手?”丁弈垂著頭,巧舌如簧的勁兒都沒了。宋老爺子雖說撂了挑子,但平日裏嚴肅慣了,說話太有分量,丁弈不敢瞞報:“就兩個人。”宋摯瞥了一眼樹林子,“死了?”“昏過去了。”丁弈道:“跟著蘇先生父親來的,宋先生說了,要我把這兩人好好送迴去。”宋摯哼了一聲,“他倒是會膈應人。”